65、第 065 章(2/2)
他们像一捆抱团取暖的薪柴,哪怕盲目跟从的结局是付之一炬,他们也义无反顾。
有人大喊:“普通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居民们便陷入一片慌乱。
有人大喊:“攻击他!”
居民们便又抓了大把子午花茎,蓄力朝许砳砳和初初砸了过去。
可花茎依然没能近身,在一臂距离之外就被初初的罡气震落在地了。
初初周身萦绕银蓝光,戴在眼睛上的白色绷带也在此时松开了,白色纱布条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的脖颈上,露出一双眼白与眼球几乎融为一体的灰黑色眼睛。
这双眼睛扫了一眼跟前的人族,眼底只有杀气。
——妖怪看向人族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这是每一个人族所受到的启蒙教育。
“妖……妖怪!真的是妖怪!”
不知是谁喊了这一句,人群中骚动不安,他们现在才彻底陷入恐慌。
现场的突发情况让许砳砳措手不及,为了让他们冷静下来,许砳砳从子午花茎上折下三根鲜嫩的子午花茎,对初初说:“初初,法力收起来,不要抵挡。”
闻言,初初听话地卸下周身妖力,他看见许砳砳拿着手里的几根花茎朝他的脸靠近过来,初初乖巧听话地低下头,微微低垂眼眸。
既然初初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他想以实例告诉居民,妖怪并不惧怕子午花茎。
可在这时,站离许砳砳他们较近的几个镇民攥紧他们手中的子午花茎,奋力朝初初砸了过来。
许砳砳侧对着身后,眼角余光捕捉到空中划来的袭击物,又看见从初初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出来的花藤,那根花藤,通体黑如墨色,尖端如利刃,刃上的倒钩如同一口獠牙……
许砳砳瞳孔一震,手中的花茎轻轻触碰到初初脸颊的同时——
一大把子午花茎纷纷砸在初初精致的脸庞和肩膀上,藤刃也从初初的背后刺穿了他的左胸膛。
空气凝固了一秒钟。
许砳砳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耳边有尖锐的轰鸣,他的五感正在流失。
他愣愣地伸出手想触碰初初的伤口,可是眼前的重影又让他出现幻觉,他没看到初初流血
下一秒,伴随一声凄厉的女声惨叫,贯穿他心脏位置的藤刃化为灰烬,碎成粉末,左胸膛也完好如初,不曾有受伤的痕迹。
初初也睁开了眼睛,地面震动,刚才用花茎砸他的五个镇民瞬间就被地面上腾空伸出的泥手掐住脖子悬在半空中。
刹那间,哭嚎声,尖叫声,求饶声……混作一团,现场也一片混乱。
许砳砳只愣了一瞬就迅速握住初初双手,阻止初初握拳直接将镇民掐成肉酱。
许砳砳着急道:“初初!你冷静一点……你不能杀了他们!”
初初抬起双眼,静静地看了许砳砳几秒。
许砳砳愣愣地和他对视几秒,许砳砳是第一次在初初眼里看到磅礴的杀意——在此之前,哪怕初初上一秒将妖怪掐成肉泥,下一秒看向许砳砳也会化为无辜的眼神。
许砳砳说不出话来,却见初初眼里的杀气最终化作两汪委屈,像下一秒就要从眼眶里溢出来,他抿着嘴唇,欲言又止,接着撇了撇嘴,便垂下眼眸。
他不说一句话,垂眸的同时,掐着镇民的五只泥臂缩回土里,那五名镇民虚脱无力地跪趴在地上,余惊未定地捂着自己的脖颈大口喘着气。
许砳砳却读懂了初初欲言又止的那句话:他们要杀了我,你却还护着他们?
好梦镇居民们朝初初扔出的花茎,便是他们自认为可以杀死妖怪的刀。
初初最后还是没问出口,这本该让许砳砳松一口气,他心头却又像压着一块石头。
许砳砳既怕初初说出口,又怕初初不敢说出口。因为初初不敢说,只能是初初觉得他在许砳砳心目中的分量很轻……
许砳砳还听到了神武龟蛇在线扼腕叹息:这群废物人族和那脑残小妖怪都是垃圾!垃圾!如果是被他们逮住初初撤掉全身护体的法力的瞬间,他们一定能反败为胜,成功夺取初初的躯壳!
许砳砳心乱如麻,直接禁言,不想再听神武龟蛇说垃圾话。
有了这一茬,在场的好梦镇居民都噤若寒蝉,他们不喊了,不闹了,也不逃了。
他们亲眼看见眼前这两个“妖怪”都不惧怕子午花茎,自知自己也无处可逃。
在场居民足有四五百人,全镇避难者分批行事,他们多是以家庭为单位,父亲护着妻儿,母亲护着儿女。
人群中有一对兄妹吸引了许砳砳的注意,男孩与许砳砳同龄,紧紧地将自己的妹妹护在怀里。
他的妹妹身上穿着一件桃红色的旧棉袄。
当注意到许砳砳的视线落在兄妹俩身上,男孩一颤,紧跟着,旁边一位高大壮实的中年男人就向前一步将兄妹俩挡在身后。
许砳砳收回了视线。
他知道再凭自己自证是普通人的身份已经无法再让居民们相信他。
而且本就是他太天真了,在绝境中等待生还希望的人们需要的只是一个从天而降的英雄,英雄越高高在上越好,他们需要被救赎,而不是一个自称与他们一样,想让他们学会自救的普通人。
神武蛇说“恐吓才是最省时省力的做法”,这话不太对,却比许砳砳看得明白。
受难者会听救世主的话,因为他们能看到希望,受难者也会听施暴者的话,因为他们屈于恐惧,但是唯独不会听一个普通人的话。
许砳砳慌不择路,无从选择,硬着头皮披着所谓人族先知的身份,说:“我是从异世界穿越过来的人类,我要求你们现在立刻跟我离开子午花田,你们只需要知道妖怪根本就不怕子午花,你们留在这里只是在等死。”
许砳砳搬出人族先知的名号来,单纯只是不准备再和他们讲道理了,他要强行勒令他们回好梦镇。
可他没想到自己这一番话不仅不起效力,反而还激起反效果。
挡在兄妹面前的那名冷峻的中年男人说:“要我们相信你是人族先知,很简单,你只需要杀死你旁边那个妖怪,我们就奉你为先知。”
许砳砳:“……”
男人的声音又沉又稳,他这句话再一次激起千层浪,在场大多数人跟着附和:“杀了妖怪,我们就相信你。”
那中年男人的眼中没有光,只有郁沉沉的绝望,他的声音冷得彻骨,说:“就算你真是异世界来的先知又怎样,先知是因为救助人族才受人族尊敬,是因为能斩妖除魔才受人族敬重,一个与妖怪为伍的先知,和妖怪站在同一阵线的先知,比妖怪还更可恨可怕。”
先知的全称只能是人族先知,先是归属于人族,再是先知。
人族先知以决绝的态度和妖怪划清界限,他们对妖怪赶尽杀绝,怜悯只留给人族,这才让他们赢得拥护。
先知只能是人族的刀,如果这把刀是把双刃剑,原本在妖怪面前就处于绝对弱势的人族,自然不会再认同这样的先知。
许砳砳突然就想起了戴面具的米其大人,一个藏头露尾的“先知”,还有李公豹曾对他解释过慈善家面具的意义——善良也是一种罪名,被标榜为良善之辈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你的善良会被恶徒挟持,用来“勒索”你,所以行善的妖怪都会戴上慈善家的面具,人们盼望你行善,但又忌惮你摘下面具,有敬有畏才能达到平衡。
“……”
许砳砳的手被抓得一紧,这才回过神来,他一回头,就见初初用小兽乞怜的眼神,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许砳砳回以初初一个微笑,握紧手,再一回头,面对好梦镇的居民。
许砳砳笑容不变,一字一顿道:“我不需要向你们任何人证明,你们信我能活,不信会死,我有心想救你们所有人,但如果救不了,或是你们不想被救,那我也可以不救了,算了。”
“……”
夜风在花田中穿过,枝叶沙沙作响,篝火跃动的火光在人们脸上跳动。
许砳砳紧牵着初初的手,一刻也没松开,他站在初初和对面几百名居民中间,双方对峙。
许砳砳说:“有自愿跟我回好梦镇的镇民,现在就站出来。”
现场一片死寂,无人应声,也无人相信许砳砳。
他们依靠篝火取暖,却又远离火光。
他们口唱人族先知,祈求希望光明,却又奉子午花为护身符。
许砳砳只是轻轻笑了一下。
他说:“我最讨厌看到的电影情节之一就是英雄被误解了,一直在等一个英雄能说出我管你们去死这种话,但是在我穿越到这里之前都没有看到呢。”
好梦镇的居民都没有出声。
许砳砳说:“胡高欢因贪慕权势才会被妖怪利用,编造子午花的谎言祸害了好梦镇。可是,胡高欢又蠢又坏,你们可能不坏,甚至还很可怜,但是死了也不冤。”
“……”
绕是许砳砳撂下这重话,对面的好梦镇居民俱是麻木不仁,没人上前一步。
许砳砳只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学生,心性不稳耐性不足,肩负不起拯救世界的重担,当下只想一走了之,可他又想起好梦镇上盼着儿孙归去的胡奶奶。
许砳砳抿着唇,伸手指着那对兄妹所站的位置,开口道:“那边,穿着桃红色棉袄的兄妹,你们过来。”
护在兄妹身前的中年男人表情当即一变,他厉声喝斥道:“你要干什么!”
男人护犊心切,可他是血肉之躯的人族,所有愤怒在妖法面前都是不堪一击,初初眨一眼就能调动泥土将他牢牢困住。
兄妹俩都吓得面如土色,男孩着急地喊了一声“二叔……”就又噤声了,兄妹俩不敢上前,这阵沉默也令其余人如坐针毡,不知是谁在兄妹身后推了一把,担心被兄妹俩拖累,硬是将他们推得向前趔趄一步,成为了全场的目光焦点。
许砳砳皱了下眉头,这又让妹妹害怕得把脸埋进哥哥的胸口。
男孩狠狠地一咬牙,牵着妹妹的手,将她挡在身后,拔起千钧重的脚走到了许砳砳面前。
男孩和许砳砳同龄,又与许砳砳和初初的身高相仿,这在许砳砳的世界里本该是在高中校园里备战高考的年纪,他却在妖怪世界里经历命不由己的苦难。
兄妹俩磨磨蹭蹭地走到许砳砳的面前。
许砳砳平视少年,少年脸色惨白,但后背挺得笔直,直挺挺地挡住身后的妹妹。
少年紧张得大脑嗡嗡作响,五感迟钝,听到对方说话也得缓好一会才听得清楚。
他听到对方说:“我现在送你们回好梦镇,你们要跟我一起走吗?”
男孩拉住自己妹妹的手向后退一步,拒绝的意思不言而喻。
许砳砳也不强求,甚至他早知道会被拒,他没失望,只是有点无奈。他半蹲下身,打开自己的书包拿出东西。
兄妹俩都对许砳砳很警惕,小女孩紧紧抓住哥哥的手,只敢从哥哥的身后偷偷地瞄一眼……
他们看到许砳砳从书包里掏出一袋吃食,袋子里面,装的是炸藕盒。
许砳砳在兄妹俩愣愣的目光中,将这袋还保存有余温的藕盒塞进男孩的手中。
他说:“趁热吃吧,胡奶奶让我偷偷塞给她的孙儿的。”
“……”
许砳砳重新背上书包,他转身想走,又忍不住回头对小女孩说:“与其每天都给你奶奶摘这些没有用的花,还不如好好活着回去陪伴她。”
“……”
许砳砳说:“你的奶奶还在等你长大,才能背她一起去看星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