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大汉华章(4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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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郅都紧随夏安然快步出了刘彘的寝殿, 他面上有几分沉重,“这信有蹊跷。”

“怎么说?”

“殿下回宫后, 臣便听闻下头人来报,那驿夫是冲着胶东王殿下去的,有人说看见那人在门口徘徊了许久,直至胶东王殿下要出府时才凑了上去。”

“人找不到了是吗?”夏安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也不生气,这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将刘荣的亲笔书信递给了郅都,后者一眼扫过,眉头越皱越紧,“这信……是太子手书?”

“是阿兄的印。”夏安然话没有说死, 他的指尖摸索过留着太子私印的卷套上,“阿兄的印当年其实被我们敲过一下, 别人看不出, 但是我们知道那上头有一个小缺口。”

但是印并不能说明什么, 更何况这还是私印, 字迹也的确是刘荣的, 这才是问题。

夏安然叹了一口气, 苦笑:“阿兄……也不过十八岁。”

才十八岁,就要被卷入这一场阴谋算计中,对于一个从小几乎没有经历过尔虐我诈的皇子来说,他能有多少戒备心。

更何况这份算计还是利用他最让人心疼的妹妹来实施的。

但这一切终究只是猜测,夏安然也不能完全不负责任地说这是谁做的。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他只能说,这绝非出自他哥的本意。

刘荣性格软弱, 绝不是会这样激烈地来鼓动刘彘一起来试图劝说刘启收回已经成令之人。更何况,与其找刘彘还不如找他呢。刘彘一个三岁小娃能有什么说服力?刘启只要把他往边上放个半天,小豆丁就会累到睡着了。

中山国的丞相静静看着他辅佐的小国王,忽而出声:“殿下可曾想过,虽如今我大汉方才平息七国之乱,然北军军制完好,此前平叛并未调动,所伤仅南军与郡国军制。”

“且此次乱后,朝廷又已将反民支边修筑防御措施,充斥边民。为何陛下此次面对匈奴王庭要求如此软弱?”

他说完这一句,就见小少年神色转为僵硬,又转为震惊。郅都叹了口气,他心中有些不忍,但更怕小国王对他所作所为以及其自身地位毫无认知,“殿下,代郡今岁增兵了。”

“代郡虽为边境守卫郡县,却已有六岁不曾增兵,不光代郡,渔阳郡亦是加派重军。”

他直视小皇子明亮圆润的双眸,竭力忽略心中的一丝不忍,以语言化为重锤落在小皇子的心间:“陛下想要保护殿下,然达到此目的只需放松中山国辅兵数量,亦或者加派人手至中山国即可。”

他直言提醒毫无自觉的小皇子:“中山国产量虽丰,然并无堆存,于匈奴来说毫无劫掠价值。”

所以,另一方面来说,中山国也没有需要加重保护的必要,这一点从历史上中山国一直太太平平就能看出。

所以,虽然夏安然没有注意到,但是他的确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历史的轨道,他让刘启决议保护中山国——也就是他觉得中山国有被匈奴劫掠风险。

为什么?中山国没有存粮还能招来强盗,自是因为中山国所产出的瓷器。

可能还不止瓷器,还有中山国新的冶炼方法。前者不过破财……不,瓷器也不是财那么简单。

小国王陷入了沉思。

烧制瓷器所用的窑炉说白了和普通陶窑没什么大区别,就连燃料也是一样,除了最初几次中山国用了煤之外,后来为了降低成本都用的是木柴和木炭。

但即便使用了相类似的燃料,龙窑却烧出了比寻常窑炉更高的温度,加上刘启执意将简单明白的长窑改为龙窑,又何尝不是想要遮掩龙窑通过加长体型以及利用坡度上升,使得热量堆存的秘密呢?

匈奴可以冶铁,但无法铸钢。因为匈奴所在的区域不产露天煤矿,那种地方一般不长牧草,匈奴人自不会靠近。

而逐水草而居的匈奴人又不需要打地基修建宫廷和民事建筑,自然也不会发现地底下藏着的秘密。

没有煤,所占领的区域又缺少大型可以烧炭的树木,他们也没有炭。

想要凭借着柴炼钢,几乎不可能。

而匈奴,这个没有钢的民族却可以靠着铁器压着广大中亚、东亚打的秘诀便是其弓箭的穿透能力和高机动性。

也因此,在这些民族装备了可以抵御其锋利箭头的防具之后,游牧民族的优势便被大规模削弱,直至他们装了一段时间孙子后从唐朝习得武器锻造术,并且和“儿皇帝”签订了燕云十六州转让协议才重新崛起,虽然那时候领头人已经不是匈奴了。

有煤、有铁矿、有工匠的游牧民族有多可怕,可以参考北宋时代的辽国以及后来的蒙古族和女真族。

但是龙窑的存在在刘启看来却可以打破这一可能存在的平衡。

加上如果匈奴人知道了可以用煤和炭提高温度呢?这个消息被发现也没有太久。

秦汉战争后大量资源流失,之前有没有这一公知不知道,但是就夏安然从匠坊得知,汉朝匠坊有这一讯息也就是这十来年的事。

虽然夏安然知道如果用煤炼钢最后估计也是悲剧,因为现在没有脱硫技术,练出来的“钢”含硫量太高,实用性很低,但是刘启不知道。

西汉刚刚走在炼钢的路上,也就中山国的冶炼技术较为先进。

等等!

小国王脑中忽然闪过了一道灵光,他震愣了片刻后,那一句话硬是无法说出口——刘启答应汉公主和亲,是不是为了将瓷器推入匈奴王廷?

这个想法让他感觉一阵寒意慢慢地爬上了心头。小少年僵硬的表情落在郅都眼中,他薄唇轻抿,最后还是宽慰道:“殿下莫要多想,陛下还不至于神通广大到那般程度。”

最多……顺势而为罢了。

遥远的帝都中,窦太后已经有一月不曾和刘启说话了,谁劝都不听。

就连她所疼爱的陈娇来撒娇都不理,老太太就一句话:将孙女嫁去匈奴,没门。

刘启此时正坐在窦太后身侧,老太后却看也不看他,最后刘启轻轻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所有伺候的人都下去,母子二人密谈一番后,老太后流着泪召来了三个孙女和唯一一个外孙女。

她将桌案上的木匣子一一塞给了汉家女郎,女郎们冰雪聪明,一见这动静立刻知道了缘由。

窦太后摸索着搂住了一直在簌簌落泪的南宫公主,凄声道:“是祖母没用,祖母护不住你们呐!”

远在中山国的小国王们不知道的是,其实今岁春祭之后,刘启便大病了一场。

病到当时臣子们都在暗中庆幸幸好刚刚立了太子的程度。然而,刘启又一次挺了过来。

但在那之后一直断断续续的不见痊愈,身体一直不太康健。等到开春稍暖和些的时候,刘启就去了别宫秘密调养。

恰逢此时,匈奴来了一封信。

匈奴单于可能本身就是基于想要给刘启的身体雪上加霜为目的,字里行间很是趾高气昂。

君臣单于表示,他已经发现你们大汉王庭嫁过来的都不是真的公主了,甚至连宗室女都不是,就是一群女婢。这一点还是被外族人发现的,为此我们遭遇到了外族人的嘲笑。

这怎么可以呢?伟大的匈奴单于的妻子是你们大汉的婢女?这种卑劣的欺骗手段和堪称侮辱的姿态在我们草原是要打一架的。

但是看在汉匈关系这么多年友好的情况下,他不打算借此发动战争,毕竟大家都在最好的年岁,我们匈奴要开始牧羊,你们汉人要开始种田,所以这样吧——

你们嫁一个真公主过来,我们把她封为大阏氏,国母,十分尊重了吧?

当然,因为你们这次嫁的是真公主,和以前的待遇肯定不一样,所以你们应该给我们更多的陪嫁……当然,我们是很公平的,我们也会送过去更多的牛羊作为聘礼。

期待你的回复哦,你友好的大匈奴王敬上。

这是一封充满了趁火打劫气息的书信。

当时刘启读了信之后纵使他涵养功夫再好,也忍不住心头火烧火燎,但他反反复复将那股浊气吐出吸入后,反而觉得神智清明。

他从当中看到了一个绝妙的机会。

匈奴在此时提出的这个要求宛如天助大汉,若大汉借此机会往匈奴腹地推广货物,自毫无痕迹可言。

这样的机会,如果他放过的话……

不,他不会放过。

但是这件事交给谁做他都不会放心,唯有自己盯着。若他死,就会和文帝一样,只能留下一个语焉不详给后人,所以,他不能死。

另一方面,只有他不死,才能保住汉家公主的地位。

帝王的女儿和帝王的妹妹这个亲缘程度全然不同,他活着一日,匈奴单于就不会亏待他的女儿。

没错,刘启已经打算这次嫁出一个真正的皇室女了。

哪怕自此以后,他会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挂上无能之名。

自高祖汉匈开始联姻起,汉朝都是嫁出名义上的公主,而匈奴也是纳其为阏氏,自称为大汉皇帝的女婿。

汉室的臣子们和宗亲对于和亲一道极其不喜,尤其是在大汉的前朝秦曾经打得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的情况下,但只是名义上的公主的话也可以勉强接受。

但是出嫁尊贵血统的皇室公主,这情况便全然不同。

加上匈奴还有“父死子继”的规矩在。

男人紧闭的双眸遮住了其中的苦意,他在别宫一人沉思了许久,才唤来了宦官,让他去将王美人请来。

整个后宫唯一被诏的王美人欢喜赶到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一消息。

她的次女,如珠似玉的南宫公主,将在明年嫁往匈奴,嫁给那足可以做她父亲的军臣单于为妻。去那苦寒之地,自此以后,她们母女想要再见一面,难于登天。

被帝王招幸的喜悦已荡然无存,王娡呆呆坐着,只能找出一个谈不上是理由的理由。“南宫之前不是已经在……”她顿了顿,将那一句在相看人家给咽了下去。

且不说根本没谈成,只能说彼此尚且有些好感。哪怕谈成了,帝王说了要送公主和亲又能如何?难道那一家人还会因此抗争?

她说了毫无用处,反倒会给女儿增添麻烦。

王娡是个聪明女人,她很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她缓缓抬起了眼帘,接触到了景帝的双眸,这个男人眼中满满都是不容置疑的肯定之色,王娡很清楚她不应当再说什么。

她也很清楚如今这个局面她虽失去了一个女儿,但是却可以得到帝王的愧疚。而在这个宫殿里面,帝王的愧疚意味着什么,参考贾夫人便可知晓。

她应该忍的,因为她在帝王眼中一直是善解人意的。但是这一刻,情感还是战胜了理智,她落着泪问帝王:“真的,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她看到帝王缓缓摇了摇头。

王娡的心都碎了,其后她回到了自己的殿内,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女儿这些话。偏偏在这个时候,她的彘儿也不在。

王娡呆坐在塌上,只是抱着自己的三个女儿默默落泪。

“娘,娘您怎么啦?”长女又惊又怕,她左右环顾了一圈,又见没有人跟进来知晓不是母亲犯了事,那,那难道是,“弟弟?是弟弟那儿?”

“不,不是。”阳信公主闻言松了一口气,然后就听到母亲说,“是南宫,南宫要和亲了。”

三个女儿齐齐瞪大了双眼。隆虑公主年岁还小,尚且没有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而南宫公主此时已然呆滞,什么反应都没有,唯有阳信公主还有思考余力,喃喃道:“可南宫,南宫才十三岁啊……”

“是,所以陛下说,南宫留在宫中一年,对匈奴说准备嫁妆,”王娡摇摇头,她怜惜地摸了摸女儿的黑发,“待到明年此时,便送南宫出嫁。”

“那么……”阳信公主喃喃道,“还有一年。”

是的,还有一年。

她的眸光凝结,看着妹妹的眼神坚毅,这位和馆陶公主一样,未来继长公主之名,并且成为西汉武帝朝极其富有政治嗅觉的女性在此时表现出了她性格中强势的一面。

她一把拉住了母亲的手腕,又拉住了妹妹南宫的手腕,道:“娘,先别哭,我们不是没有办法的。”

她的视线落在南宫的脸蛋上,然后说:“只要妹妹的脸……”

“闭嘴!”

王娡眸光一厉,她反手捏住阳信纤细的腕子警告道:“匈奴单于要的是大汉真正的公主,你父王只有你们三个女儿,你莫要动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那,那为什么是我啊!”南宫公主此时终于回过了神,她左右看看自己的姊妹便知道自己那一句话有多傻。

姐姐阳信公主已经订婚,再过几月就要出嫁,加上阿姊是长公主,地位特殊。妹妹今年还没车轱辘大,他们等得了,匈奴又怎么可能等。

可那是匈奴啊,是,是父母口中的蛮荒之地,那里的一切都和大汉不同,充满了血腥、掠夺、杀戮。

她未来的丈夫甚至和父亲一样大。

南宫抖了抖嘴唇,什么都说不出,她无法责怪任何人,这不是谁的错,但终究心中不甘,她对上母亲泪光盈盈的视线,喃喃道:“我只想,看着阿姊出嫁,看着阿弟阿妹长大。”

“我只想做大汉的南宫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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