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六十二章(2/2)

“你有没有口臭,有就别咬,我嫌脏。”

“你才有口臭呢……啊啊啊啊啊啊!”气若游丝的顶嘴声倏地转变为震动山林的痛嚎。

那歇斯底里的叫声比起狮吼都不逊色。

等春风回过神时,才发现他早已利落地折断了箭,眉心皱得比自己还紧,仿佛受伤的人是他。痛感稍稍褪去了一些些,她牵起嘴角笑得很难看,气还没来得及缓过来,就急着想要给华遥一些证明她没事的信号。

“怎样,有个刀剑丛中滚过来的山贼男人还不错吧。”华遥努力回给她一个笑容,让语气尽量透着若无其事的戏谑。

可是很快,他的笑容就僵住,全身紧绷,像是只察觉到危险的豹子,竖起了所有神经应敌。

没等她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觉得华遥不知道哪来的力道,像是最后的奋力,用身体把她压倒在地上。原本露在外头的箭头又没入了几分,扰得春风视线模糊,痛得龇牙,双眼望去是一片漆黑。

耳边有不似风的声响,春风用力地揉着眼,迫不及待想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传来华遥吃痛的闷哼声,她才渐渐明白不是视线黑了,而是他将她护得太好,连一丝光亮都泄不进来。

“起来!”虽还是搞不清出状况,但心底隐隐浮出的不详感让春风只想推开他。

“你敢别动吗?难得听我一次话不会死。”

他的声音听起来跟往常无异,只是带着一丝丝的喑哑,但春风仍能感觉到那是被粉饰后的成果。她心头一惊,越发不依不饶了,“以后都听你的!这次、这次不行,你起来……”

“起不来了。”华遥含糊不清地低喃。

“你说过会娶我,说过我吃了你的炒饭就是拿走了你的清白……起来啊!我让你讨回去,把你的清白讨回去……”春风隐忍了许久的泪,终于决堤了。就算她再蠢、再后知后觉也能察觉到发生了什么。

不断传来的“咻咻”声,是箭雨,漫天的箭雨就朝着他们落下。

“原来你哭起来那么丑。”这是华遥第一次看见她落泪,为他而流的泪。

“丑……就算我丑,你们也不能全都说话不算话啊,说好要对我负责,这、这算什么啊……就连你都骗我……”

“别动。”他用手肘抵住她的头。

这力道让她无法挣扎,只能噙着泪咬唇瞪他。

他微微撑起身,眯着瞳,用视线攫取着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牢牢镌刻在心底,以便来世不会把她弄丢。唯一想过要娶的女人,而今总算乖乖躺在她身下了,他却无力再给她什么,又不舍再索取些什么,只能这般相顾无言。

“你说……空等也是一种幸福,是吗?”终于,他臂力支撑不住地一软,所有重量压在了她身上,剩下的力气,只够呓语。见她已泣不成声说不出话,便又继续,“那余生别幸福。”

他的头滑落在她肩窝,湿濡的粘稠感慢慢袭向她的脖子,带着腥味,是血。她咬着唇,不让破碎的声音溢出,空洞的视线仰看着上方错综的树枝。

“叫我华遥。”

“华遥……”唇微张,满是哽咽的低唤被挤出。

柔柔浅浅的声音让他觉得窝心,好冷,他只能收紧手臂保住她,满足地笑,“乖。”

她叫死人脸青山,叫明月光小光,唯独待他总是客客气气的一声“大当家兄台”。这么近的距离,这般酥软的吟唤,头一遭也是最后一遭。

春风死死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努力感受余温,感受着他越来越微弱的呼吸,直至什么都感受不到。始终,她都睁大眼,不敢眨。

自初见时的画面点点滴滴涌出。

——你敢把头抬起来吗?

——等灭了驿风山庄,你敢嫁给我吗?

——男儿志在天下,就算你不是我的唯一,但至少是第一,你必须原谅,这是我家女人的规矩。

——我决定的事不会放弃。

……

他决定要振兴燕山,坚持住了;他决定要娶她,至死方休。她到底何德何能竟能得来这样一个男人的庇护,他做不来风花雪月的事、说不来轰轰烈烈的誓,可手心传来的残温却这般平实熨心。

终于,他让春风明白了佛的谶语——太过执着未必是好事。

一阵阵急促的脚步踩着枯枝发出凄哀的吱呀声,贴着地面灌入春风耳膜,她一动不动地躺着,被华遥压得喘不过气也不想再喘气,只愣愣地张着眼。

有很多人慢慢地围向她。

人群中她看见了一道满是慌乱的眼神,蔚蓝色的袍子,曾让她安心的龙脑香。

“明丞相,还活着。”有人上前查探,松了口气地冲他回报。

他也跟着长吁出气,嘴角挂着一丝放了心的笑容,上前倾身,小心翼翼地唤着她的名。

春风的眼神依旧没有焦距,可她知道他在笑,那种妖孽至极险些迷了她心神的笑,怎么……还能笑得出……

“华遥……”她唇微启,终于闭上了眼,随着这动作泪顺眼角滑落,歪过头轻靠着他,“我陪你睡。”

黑暗中,她像是见到佛,那样的慈眉善目,恍如人间烟火皆与他无关。

她只想虔心地跪拜佛前,得愿万劫不复,永世别再轮回,就留在阴间陪着华遥睡,那里很冷……

后来,她似乎真的睡着了,很酣甜的做着梦。

梦里华遥还给她煮炒饭,他说这是他的清白,她吃了就要嫁给她。她傻笑,原来有些幸福并不惊天动地,只是粗茶淡饭白头平淡偕老的一世。

梦里她似乎还听见了华阳撕心裂肺地哭喊声,他要她赔他三弟、赔他大哥。接着又是一阵她永远不想再听见的刀剑声,她以为坚定无悔的爱,到底是承载不起人间纷争。

梦里明月光扯下脖间的紫玉塞入她手心,那玉带着他的温度他的气味,他说:“你要走,我放手,就当两清了,谁也不欠谁,谁也不用再还谁。”

梦里……终于没有青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