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枉凝眉(2/2)

“你在做什么啊!”我惊呼一声,想去抢救那些花苗。那人用一种平静悲哀的声音说:“种什么花啊,这里,不该有花的。”那声音曼妙轻盈,拥有这样声音的人,必定是个美人。果然,当那人转头面向我时,就证实了我的猜测,只是,她已经不再年轻,鬓角也已经染霜,似乎有四十多岁的样子。她的眉头始终不曾展开,仿佛世间没有事可以让她欢颜一笑。

“花开的时节,会很漂亮的。”

“漂亮有什么用,漂亮一点用也没有。”她说得极其哀伤。我正要再说什么,就听得远远有人叫:“娘,你跑出来做什么!”那声音相当稚嫩,相当清脆。我一惊,转头就见到少爷急急地向这边跑来。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少爷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他的声音也异常冷漠。

“你对太太做了什么?”少爷的声音变得冷冽,他把太太从地上扶起来,审判似的问我。

“我没做什么。”我低头回答少爷,“我不过是想种些花,太太把这些花苗都拔了。”少爷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气,命令我:“以后,伊水阁什么也不需要种!你记清楚了。”我慌忙又低下头,连连答应。

少爷的怒气,让我感到害怕。

这以后,我小心地伺候着少爷和太太,一点也不敢再提花草的事。少爷的冷漠有增无减,而太太也总是颦眉不展,我常常揣测,如果真如传言,少爷不是老爷亲生的孩子,那么,太太肯定是为了分离的情人在忧郁,少爷也因此才会有与年龄不相符的冷漠。

我到伊水阁的第三年,姨太太离家出走,整个家里乱成一团。老爷卧病,小姐整天哭闹着要找娘亲,只有伊水阁还保持着以往的平静。少爷对老爷的病不闻不问,太太也是一样的态度,他们仿佛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不久,太太竟过世了。在太太过世前一天晚上,我曾看见太太在水塘边徘徊,嘴里似乎还说着什么。第二天,就传出来太太因病去世的消息,我十分奇怪,太太看来一点也不像生病的样子,最多只是有些精神恍惚而已。

这些疑问,我当然不会问出口,只是悄悄埋在心里。我的爹娘已经为我寻了门亲事,夫家是做小生意的,生活还算过得去,再过一些时日,夫家就要家里来人把我赎出去成亲,在这样的情景下,我更加需要小心谨慎。

太太下葬的那天,少爷在水塘坐了一天。他没有去送殡,老爷派人来请他去,他瞪着来人,一字一句说:“我不去!我不用这些虚礼来弥补心中的愧疚。”我不太明白少爷的话,但却听得出少爷话中的怨气,难道,他是在怨恨老爷无情地对待他们母子?

那天晚上,少爷也一直坐在水塘边,一夜没有回房。我半夜悄悄溜到水塘边,想看看少爷是否无恙,却吃惊地听到,少爷对着水塘低吼:“娘,你太傻了,太傻了!等了一辈子,什么也等不来,你为什么还要等待?”

我死死捂住嘴,心中的猜测似乎是被少爷的话证实了。太太果然有一个情人,她终日郁郁寡欢,就是为了等她的情人带她离开这个牢笼。不过,终她一生,也没有等到罢了。

太太下葬后三天,我家里来人赎我,老爷不仅还了我卖身契,还给了我一只玉镯作为我成亲的贺礼。我连忙谢了老爷,回到住处收拾行装。

少爷在我的住处等我,他还是一贯冷漠的,但看我的眼神却多了一些柔软的东西:“你就这么去嫁人,会幸福吗?”

我愕然,不知道少爷这么问的意思。“我想,应该相信爹娘的眼光。”我讷讷回答。少爷嘲讽似的笑了笑,又道:“其实幸不幸福,都是看自己怎么想?对不对?我祝你成亲之后,比现在幸福。”少爷转身走了,只留下呆住了的我。

我成亲半年后,夫家举家从北京迁到了南方,从此,我彻底断绝了云家的消息。

一年之后,我生了一个男孩,让夫家的人十分高兴。我的丈夫尤其兴奋,常抱着孩子在我面前说:“玉儿,你看我们的孩子,多可爱!”我笑得开心,少爷所说的幸福,我想我是得到了。

又过了几年,丈夫出外做生意,一去就没有回来。我带着儿子在家等着他归来,却只等来失望。这时,我的脑中常浮现出太太颦眉的神色,她也是有所等,有所盼,只是,她没能等到,而我呢?

再过了几年,丈夫依旧没有回来。儿子已经习惯了别人说他是没有爹的孩子,他学会了把伤痛藏在心底。

十几年的光阴又再飞逝而过,我老了,儿子也已娶妻生子。直到这一刻,我才蓦然明白,一辈子等待,是一件多么漫长而痛苦的事情。

那种等待,只是枉自颦眉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