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旧梦(二)(2/2)

詹向阳也衔着烟,两人制造的烟雾氤氲、弥漫、扩散……客厅里的一切,都在烟雾笼罩中,朦胧如梦。

颜昕伊只用手抱着膝,做出准备倾听的姿态来。余璐青则默然不语,双眼迷蒙。

“你爸口中那个拐跑你妈的恶人,就是我。但事实上,我和你妈只是同事、朋友,连半点暧昧的关系都没有。”詹向阳开始徐徐道来。他是个颇有英气的中年男人,虽然身材发福,头顶也秃了,还是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采,“你爸钟兴泉是个占有欲极强,又生性多疑的人。如珊不但外貌出众,而且学历比他高,工作能力也比他强,两人结婚后,差距越来越大。钟兴泉就开始疑神疑鬼,怀疑如珊会跟着别的男人跑了。他对如珊百般猜忌,简直就像个神经病一样不可理喻,而且还会想尽一切办法监视她,寻找一切所谓的‘证据’。我和如珊是同事,也是很好的搭档,我就成了他的重点怀疑对象。有一次我们一起去出差,同行的还有两个女同事,她们是三个人住一间,但钟兴泉死活不相信,还对如珊拳打脚踢,把她打得浑身是伤。”

“那年你只有6岁。”余璐青接过了话头,她满眼哀伤地望着钟恪南,“家暴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在那以后,姐姐挨打成了家常便饭。就连她回娘家避难,你爸也怀疑她是借机和男人约会,追到家里来破口大骂。姐姐饱受折磨,患上了抑郁症,用水果刀割腕自杀未遂,被送到医院抢救。人是救过来了,但是精神恍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会突然陷入痛苦之中无法自拔,晚上经常做噩梦,还时常会有轻生的想法。我们全家人都认为这样的婚姻不能再维持下去了,所以坚决支持她离婚,不惜和你爸撕破了脸,把她送到合肥的大医院去接受治疗。姐姐舍不得你,但是当时她那样的身体状况,根本无力照顾你。”

“强迫症和轻度迫害妄想症,发病的时候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病情已经很严重了。”颜昕伊对当年钟兴泉的行为做出了诊断。

“你说的没错,我带他去看了精神科医生,就是这样的诊断结论。只是不发病的时候,跟正常人一样。”余璐青接过话头,“他不肯配合治疗,没有攻击性的情况不能强制入院,所以也没有解决办法。”

烟蒂上的火光在钟恪南的瞳仁中跳动,他从来不知道,当年悲剧的根源,其实来自于父亲,而不是母亲。透过朦胧的烟雾,余璐青的脸庞逐渐和童年记忆中母亲的脸重合了。她们姐妹二人容貌相似,余璐青保养得很好,年过半百依然姿容端丽。他眼眶湿润而情绪激荡了。

詹向阳深吸了一口烟,继续说下去:“我那时候刚好因为工作调动,也去了合肥。钟兴泉就更加认定如珊是因为我才坚持要和他离婚的,到处辱骂、造谣。我也懒得和他计较,反正一走了之,眼不见为净。出于对朋友的关心,我尽我所能照顾如珊,等她病情稳定后,推荐她进了我所在的科研所工作。如珊本身很优秀,工作又努力上进,很快就受到了重用,成为科研骨干。

她打算等在那座城市站稳了脚跟,就跟你爸谈判,把你接过来。可就在那时,却得到了你爸酗酒坠河死亡,你已经被奶奶接走的消息。因为听信了你爸的谣言,你们全家人都对如珊非常仇恨,特别是你的奶奶,认定儿子是被她害死的,恨她入骨,根本不愿让她见你。在那种情况下,她的抑郁症又发作了,而且比以前更加严重,接近精神崩溃,无法正常工作,也不愿与人交往,这一治疗就是好几年。”

詹向阳深倚在沙发中,没有再说话,烟雾笼罩住了他整个的脸。

“那时候我已经移民美国,拥有公民资格,我觉得让姐姐换个环境生活,对她的恢复有好处。征询了姐姐的意见后,她也愿意到国外和我一起生活。我就为她办了出国申请,把她接到美国疗养。姐姐出国后,整个人的状态慢慢好转,她开始愿意和人交往,也积极工作,融入当地社会,总算过了好几年平静的生活。可是,上天对她实在太不公平了……”余璐青声音哽咽,她端起茶杯,眼睛迷蒙的注视着杯里那淡绿色的,翡翠般的液体,“三年前,姐姐出了车祸,医生判定是脑死亡,靠呼吸器和进食管维持生命,等待家属决定是否拔管。我们不忍心马上拔管,硬是维持了大半年,期待能有奇迹出现。但是,奇迹并没有出现……”

她低头注视着茶杯,一滴泪静悄悄的滴入杯中,绿色的液体立即漾出无数的涟漪,“这样拖着,姐姐也很受折磨,最后我们只能同意结束那毫无意义的治疗,撤掉呼吸机和进食管,让她自然死亡。”

颜昕伊沉默着,倾听这一段经过是让人心酸的。

“故事可以结束了。”詹向阳的声音幽冷深远,仿佛是从遥远的山谷中传来。

钟恪南喷出一大口烟雾,他那深沉的面容隐在腾腾的烟雾中。他不言也不语,在外表上,他是平静的,实际上,他的内心如沸水般翻腾着,他的头痛得厉害,心更是剧烈的疼痛着。良久,才虚弱吐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肺里挖出来的,还滴着血:“有妈妈的照片吗?我想看看。”

“当年拔管前我拍了一段视频,这次专门带过来,就是想让你看看。”余璐青打开手机,递给钟恪南播放视频。

颜昕伊和詹向阳都凑过去看,视频中,余如珊静静地躺着,鼻子里面插着管子,张大着嘴,吃力的呼吸着,每一口气,都好像用尽了她的力气。钟恪南下意识的隔着屏幕摸索着母亲的脸庞,手指带着神经质的震颤,映着泪光的眸子潮湿而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