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2/2)
现实,真恶心。
走出了派出所这一亩三分地儿,坐到了盛年的车上,刘熙才算勉强灵魂归位,她十足疲敝地扭过头,看着盛年:“盛总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怎么娜娜小姐这么宽宏大量地放了人了?您贵脚踏贱地,招呼都不打一个?”
盛年有几分讪讪地看着刘熙,他摸了摸鼻子,语气居然有几分难得地包容讨好:“收到离婚协议书我还不回来?哎呀……小熙,这都是误会,你能不能别闹了。”顿一顿,盛年咬了咬牙:“我知道,都是吴祈宁撺掇的。这娘们儿就没安好心。咱们夫妻这么多年,你别听她胡扯。”
刘熙一把甩开了盛年的手,顷刻间火冒三丈:“听她胡扯?她说你什么了?我娘家出事儿,给你打电话你不接。你二奶找到家门口和我谈条件,你现在跟我说我别闹了?还……还人家吴祈宁撺掇的?她撺掇你上炕的?是!她不是好人!我就恨她告诉我的晚了!盛年,你今天也不用说别的,拍着胸口说一句:你睡过人家宝娜娜没有?是不是全世界的娘们儿都合起伙来诬赖你三贞九烈的大好人?”
盛年少有的哑口无言,他看着这样的刘熙,居然有种深刻的陌生感:刘熙从来不是这样儿的!刘熙温柔,懂事,隐忍,好哄,正牌儿少奶奶的出身,善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辈子拿手好戏就是掌握分寸。
她那么爱他,什么都顺着他,以至于盛年产生出一种错觉,刘熙比他妈都爱她。她会原谅他的一切错误。你什么时候见袭人和宝玉吃过飞醋?
刘熙爱盛年,一如定理一般不需要证明。
可是这么多年了,这定理看起来忽然要变了。难道真有这么一天?三体告诉人类,物理学成了狗屎?
盛年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小熙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她也就是不得已。你这些年跟着我,看我什么时候出过大格儿?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公司?你相信我,我也是不得已应酬一下么。”
刘熙毫无征兆地扇了盛年一个嘴巴子:“呸!你也配叫不得已!当初我娘家好的时候,你装得跟真的一样。现在我爸爸倒台了,你学会了不得已了。骗鬼去吧!你也有脸说!我都替你害臊!”
盛年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他捂着热辣辣地半边脸,喘着粗气瞪着刘熙。盛年活到三十多岁,心高气傲,智计百出,深谋远虑,成年之后真是没让人碰过一个手指头。猛不丁今天让老婆打了,他都有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也是这些日子实在不顺,盛年忽然就爆发了出来;“你替我害臊?!你也有脸替我害臊?!这些年,风里雨里还不是我顶着?没有我劳心劳力,你能坐在屋子里踏踏实实地当大少奶奶吗?你还真当自己是职业妇女自食其力了?还不是我托着你?你爸爸当初是扶过我没错!但是这些年我给他顶的雷,补的窟窿还少吗?细说起来,那可都是穆骏的钱!我也为你们家担了无穷的干系!穆骏不追究我就罢了,追究我也能把我送进去妥妥的!这毕竟是人家的买卖,现在人家少东家回来掌权了我还怎么拉扯你那不成材的爹?还有!凭什么他出事儿就得我兜着?你那哥哥呢?你爸爸这些年捞的好处还不都是你哥哥占了便宜?出了事儿就指着我?他人呢?你们一家子胡作非为出了事儿,这会儿要求我当道德完人了,我跟你说,你睁眼看清楚这是哪里?要是没有我,你能从这局子里大摇大摆地出来?我要是你,就把嘴闭上,老老实实跟我回家去!”
因为距离太近,因为情绪失控,盛年的唾沫星满满当当地啐了刘熙一脸。刘熙喘着粗气看着盛年,突然开始哭,从默默地流泪迅速发展成哭到了抽搐,鼻涕眼泪流了一脸,一沓子手帕纸都赶不上擦。
盛年自己也有点儿愣住了,他这辈子也没跟刘熙说过重话,更别提吵架了。他和刘熙总是心照不宣地,他们以前利益一致,用不着吵架。
这是……这是怎么了……
盛年突然明白过来了似的,有点儿手忙脚乱地
拿着手帕纸帮着刘熙擦脸:“不……小熙……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你也得体谅我……”
刘熙甩手拍开了盛年的手腕子,俩眼直勾勾地看着他,一辈子执念一样地直眉瞪眼:“盛年,我今天问你一句话,你老实告诉我。”
盛年下意识地点点头。
刘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攒足了一辈子的勇气,怨鬼一样地问出来:“你当初跟我结婚是因为爱我吗?不,不用爱,你就跟我说你当初是因为喜欢我吗?喜欢就行!”
盛年顿时语塞。
当然不是。
盛年舔唇嗫嚅。
多年夫妻,他知道,他骗不了她。
可是事情不是这样的,他和她过了这么多年,儿子都那么大了,她对他那么好,他都习惯了,怎么可能没感情?
但是她只问当初那一刻,盛年张口结舌,她怎么能只问当初那一刻呢?
一个时点,能说明什么?
刘熙大彻大悟地点了点头,她推开了盛年的纸巾,很狼狈地拿袖子擦了擦脸,吸了吸鼻子,说:“盛总,离婚协议您签了吧。因利而合,利尽而散。天经地义。”说完了,刘熙开门下车,扬长而去。
盛年呆呆地看着刘熙的背影儿,有好一阵子没反应过来,她从来没这么干脆过,他记得她就不是个干脆的人。
看着人影走远,盛年大吼一声:“离开我,你怎么办?你上哪儿?”
刘熙扭过头,一字一顿地告诉他:“我回派出所,我蹲监狱去。我宁愿在里面跟窑姐儿打通铺我也用不着你可怜!”
盛年一瞬间是天旋地转,他其实是一接到离婚协议书,就放下一切,搭了九个小时的飞机从老挝飞回来,一路上不眠不休,没吃没喝。下了飞机,上蹿下跳地托关系找路子,才把人放出来。
这会儿盛年是货真价实地头晕眼花,心跳气短啊。他扶着车门,咬牙切齿了半天,掏出来电话就骂上了:“喂!盛欣!你他妈死哪儿了?天天在家混吃等死,你嫂子出这么大事儿你也不过来接一趟?我们盛家怎么净是你这样的白吃饱?!”
受气大奶奶盛欣今天实在是撞到了天克地冲的黑煞之日,让官面儿打了,让嫂子骂,李文蔚起先是不给她好脸儿后来干脆人间蒸发了,好容易混到下班儿,她擦着眼泪儿挤公交把盛川接回来,盛川又说饿,盛欣对着冷屋子冷灶还没想起来怎么划火柴熬棒子面儿粥呢,电话乍然大响,又让堂兄没来由地一顿海卷。
盛欣拿着电话手都哆嗦了,那一瞬间,她是真有拿根绳子上吊的心,万般委屈,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哥,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盛年现在是就烦女的哭哭啼啼,刘熙哭也就罢了,盛欣也跟着起哄,于是心情更加不好,他梗着嗓子破口大骂,让盛欣去把刘熙接回家!盛欣抖着手,六神无主地东张西望,她都不敢说那个地方是哪儿啊?哥,我不会开车啊。
正乱着,一只白皙的手救世主一样接过了电话机,盛欣的耳边传过来一个稳定温润的声音:“盛总,对,我,你们现在在哪儿啊?我去接。”
抬起头,显然是刚刚进门的吴祈宁正一脸淡定地拿着电话,不停地在本儿上写着什么。
在旁边儿的李文蔚一如既往地翻着白眼儿。
盛欣乜呆呆地看着吴祈宁,好像是苍茫人世,战火纷仍,历经了千辛万苦,忽然看见生离死别的亲人,盛欣抱着吴祈宁就哭上了:“小宁姐姐……她们……他们都欺负我……”
吴祈宁好脾气地拍了拍盛欣的肩膀儿,回头说:“文蔚,你和盛欣、盛川看家吧,我去接刘熙一趟。”
李文蔚好心眼儿地递给吴祈宁一个热腾腾地手巾把儿:“要不我去吧,你不累啊?不就是盛……”
吴祈宁朝李文蔚使了个眼色,朝着盛川一努嘴,那意思保护未成年人。
李文蔚点点头:“行啊。早去早回。你也别掺和太深。”
滨海市某区派出所门口
盛年远远地看着自己熟悉的车,稳稳地停在了路边儿,修长身影的吴祈宁利索地把蹲在马路牙子上的刘熙扶到了车上,她给她带了什么喝的,体贴周到,显然是在对她好言安慰。
吴祈宁显然也远远地看见了盛年,犹豫再三,她没向他说什么,只是远远地点了点头,表示事情已经回归了轨道。
然后径自开车离开了。
呆呆地坐在车里,盛年忽然松了一口气,这一天鸡飞狗跳,一地鸡毛,好像居然落了个比较平稳的软着陆。
没人寻死觅活,没人又哭又闹,他的耳边终于清净了。
无论立场如何,盛年都承认,吴祈宁这样的女人让人心生安稳,他忽然没来由地相信:风里雨里,吴祈宁都不会让人放心不下。也许,还能撑别人一把。
目送吴祈宁和刘熙离去,暮色沉沉,天已经全黑了下来,路灯昏黄的灯光照着难得静谧的街道,风吹过树丛哗哗有声,盛年呆呆地坐在车里,良久,他有心发动车辆,但是左思右想仿佛无处可去。
忽然觉得脊背竟然有些发冷发痛,盛年只有在很孤寂漂泊的时候,才会有这种不适的感觉,定一定神,盛年才省起来:理论上,在这个城市里,他已经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