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炭生灵(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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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门,一大股怪臭味儿扑来。

大楼第一层没有房间,墙体发黑发霉,如同遗弃数十年的老房子。走遍全院才知道四层以内都是同样的情况,楼层的空间宽敞,相当于古代的足球场一般大,墙体的边沿全布置着绿色的塑料桶,堆起两层高,塑料桶为横向摆放,一个紧贴着另一个,一排排的全是桶,塑料桶直径有一米二,桶长可容纳高个的成年男子。

事实上,桶并不是用来装货物,它们是我们每一个病人的“病床”,也就是我们休息的地方,当然也有人用“装人桶”来形容它,具体应该用什么词汇比较恰当,关键看自己的见解。

刚踏进大门的时候,以为会受到病友们众目睽睽的眼光,事实上这儿的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情,他们都身穿透明的PVC连体衣服,五颜六色的都有,但衣服都是纯色,且几乎能瞧见衣服里面的胴体,从视界上来讲,可谓一丝不挂。

有人在大厅中央踢塑料瓶,有的在帮伴侣抓其身上的跳蚤,有的则躺在自己的塑料桶内休息,还有的站着挖鼻孔,根本没有人留心有新成员进来。这儿给我感觉并不像医院,因为在四层楼以内完全看不到任何的医疗设备,仅有身着红色布料连体服的员工。

我被护送自己过来的女员工安置在大楼第一层,具体位置在大门同一方向的其中一个“上铺塑料桶”,我换上一套蓝色的透明PVC连体服,上“病床”的时候是攀着绿色塑料桶的边沿上去,爬进去之后,女员工说明吃饭的地点和时间后便离开了。事实上这里并没有时间可言,因为找不到有任何钟表,到吃饭的时间自然会有人来打锣提醒。

从傍晚开始昏昏欲睡,但却辗转反侧。这时候,我开始眷恋汽油的味道,发现一天没有吸这玩意就浑身不自在,心率过快,且烦躁不安。于是准备“下桶”,想找找这儿有没有汽油,下到地面后,才发现下铺居住着一个戴眼镜的青年,透过微弱的月光能看到他透明制服下的干瘪体格,手臂比柴木还要细。不久之后我给他起绰号叫瘦源,问他有没有汽油,他回答说:“这儿没有汽油,不过有强力胶,但是吸那玩意你就和死人差不多了,小家伙,还是自爱点好!”

“强力胶是什么玩意?”

“工业胶水,和汽油一样吸了后使人上瘾且会中毒。”

“我怎样可以弄到它呢?”

“撅起你的屁股让院长助理爽一番就行了。”

瘦源告诉我,院长助理是同性恋者,他利用在院里为病人提供强力胶从而满足自己的性瘾。据称,他一天至少要开干三次,堪比种马。他刚入职的时候,把自己带进来的强力胶免费派送给英俊的男人们吸食。

待他们吸上半个月后就提条件,要求与其发生性关系,他们在上瘾的情况下,自然也禁不住性交易回报的诱惑,他们拿到一瓶强力胶后可以用上两个星期,院里有数十个男人都和院长助理发生过性关系。

毕竟,这里的女性寥寥无几,女性一般也是他人的妻子,并且丈夫也在院内。虽然有水性杨花的女人偶尔会与其他男人发现性关系,但毕竟不是每一个男人都能参与这种事儿,所以有部分男性来这里之后,其性取向由异性转为同性。

例如,这里的男性为了吸食强力胶,被院长助理调教过几轮后也进入到同性恋者的队伍,男性与助理性交已成为本院的一道离奇风景,他们在这儿享受着强力胶与性交的醉生欲死,也几乎忘掉自己的性别。

当然,我有着自己的节操,所以不考虑去换取一瓶强力胶解决当前的问题。我爬回塑料桶继续睡觉,转身调过头来问下铺的瘦源明天是否需要就诊,他表明进来几个月从来没有就诊过,也没有医生来观察了解过他的情况,只要病人在这里不打闹,一般都不用上五楼的诊室。

没一会儿,大楼漆黑一片。原来这里一到晚上并不会开灯,因为病人的楼层没有拉电线。这时候大楼里的人全都已回到自己的塑料桶,四面八方传来人在塑料桶里说话的声音,里面传出来的说话声音颇为低沉。

此时,我感觉痛苦难耐,并且口干舌燥,全身开始像有虫子在爬行,我用手指甲肆无忌惮地抓身体,直到指甲粘满皮肤流出的血,仍然未能消除痒痛之感。持续翻滚身体,踹踢桶的内壁,头脑变成空洞,一切虚无缥缈,仅剩下摧心剖肝的痛苦。

忽然,我半个身体翻出桶口之外,砰一声响,整个身体下坠到地面。我起身冲出一楼的后门,后院的建筑是吃饭的地方,应该有水龙头,不出所料有一排平时供人饮用的水龙头。拧开后肆无忌惮地喝水,喝入一肚子水之后才消停,感觉仍然是口干舌燥,我双膝跪在地上继续喝。不知过多久,开始又吐又泻,最后整个人都已崩溃,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深夜,医院两名员工发现后,把我带到五楼的就诊室。

就诊室的灯光明亮,照得我睁不开眼睛,一被带进来,卡特教授问员工什么情况,员工表明是毒瘾发作后大量喝水所致,卡特教授说道:“就这逼玩意,你们带上来干什么?我治精神病,不是治毒瘾,更不是治吐得像死猫一样的驴种。马上给我带出去!”

于是我被拖回到塑料桶边,二人没用到九牛二虎之力就把我抬起推进“我的专属病床”。

回到塑料桶后,在里面继续吐泻几轮,随后又一次昏迷过去。直到翌日清晨我才醒过来,毒瘾已经消解,此时的我饥肠辘辘,于是就摸黑去找东西吃,出到后门的食堂也是一片漆黑,想找灯具的按钮,终究是没有找到。

但在后门找到一些植物,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植物,但在饥火烧肠的情况下也值得冒些风险,家人曾说过,闻上去不臭且小舔后不苦的植物,一般而言没有大问题,于是便采摘一些不明的植物就地狼吞虎咽起来。

回到塑料桶,躺下去之后,意外抚摸到自己身体时,发现全身粘糊糊的感觉,呕吐在自己身上的臭味,在这儿几乎难以被辨别出来,因为从踏进大门那一刻起,整栋楼都弥漫着一股臭气熏天的味道。

桶底有一个大孔,透过这个孔可以望见窗外之景,日出已流露出它透明的半张红脸蛋,并且染红东边的云朵,呈现出美丽的红霞之景。

其后,阳光照亮大楼东侧窗口边的每一个绿色的塑料桶。逐渐有病友起床,一刻钟过后,一个员工走过来告知我,等下我需要自己上五楼找主治医生,去之前我得先吃早餐。

楼层的中央立着一个比人还要高大的铜锣。到用餐的时间点,食堂员工拿着大锣槌猛力敲击,那声音真不怕有人没听着,就怕靠近锣边的人耳膜没被震破,当然,敲锣者本身是一个聋子。后来我才知道,立这么大的锣主要是为了省力,因为一槌下去,没有不醒之人,仅有不醒之尸。

食堂能容纳下医院所有人员,有七百余人。而派餐员仅有两个,食堂内领餐队伍每一行都排到建筑的尽头,而尽头处会另设一排连结,形成一条绵延不绝的长队。如我这种来迟两分钟的人,得排上一个多小时才能吃上一顿饭(当然,仅是感觉一个多小时,因为这里没有钟表)。偶然,遇到派餐员心烦意乱时,或者是在派餐过程出现打闹事件时则得排更久,有时甚至连一顿饭都吃不成。

轮到我领餐时,派餐员往我的餐盘盛一勺油炸蛆、一勺野菜以及一杯清水,然而却没有水果,从进来医院到离开,一直都没有派水果。

领餐之后,我选一张没有人的桌子就餐。但是,一坐下去立即就有一名男青年坐在我的斜对面,他一坐下来即连续往其身旁的垃圾筐吐痰,吐几口后再用餐,用餐过程陆续吐痰,想来他应该是患有疾病,于是我将屁股挪远些,把餐盘也移远。他看到此举之后,对我说道:“小家伙,你躲啥呢?我啥病都没,健康得很。”

过一会儿,背后有人在喊他,他手里还夹着菜便转身过去打招呼,由于没夹稳,菜掉下到垃圾筐内。他与人打完招呼之后,从筐内夹起那条菜放进嘴巴,吃得垂涎欲滴。我说道:“这么脏,有你的痰,不要吃了吧。”

“小家伙,没事儿,痰是自己刚吐的,所以没毒。”

“那好吧。”

“小家伙,你还体验不到人间的疾苦!能吃就是福!懂吗?”

“问题是,你在垃圾筐捡起来吃真的健康吗?”我问道。

“废话!不是说了!健康得很!”

我没再理会他,继续吃自己的早餐。没一会儿,他又在酝酿一口痰,他看到我盯着他,便有意吐进自己的水杯,然后抓起杯子一滴不剩地灌下去。

“看到了吧!小家伙,没毛病!”

实在是令人作呕,我没吃完早餐即转身离去。

回到塑料桶上,想了想,精神病院还真是顾名思义,果真有精神病人,想来刚才那个人还真病得不轻。

过了十多分钟,我才想起去找卡特教授的事儿,于是便下桶,准备上五楼。一路上,张望每一层楼,都差不多的配置,一样的绿桶,一样的窗户,一样的铜锣,一样的荒诞。

上到五楼之后,楼层有五个集装箱,一个为院长室,一个为治疗室,一个为员工宿舍,另外两个不知其用途,每一个集装箱都装有空调。敲门后,治疗室的护士开了门,瞧里面的配置,医生应该是在这儿工作与居住,而全院仅有一个医生,即卡特教授。

卡特教授赤裸着上半身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他的白色大褂随意放在沙发一边,下半身仅穿一条红色的三角裤,面部戴着一个氧气罩,连接着一个大钢瓶,观察其神情可以猜测出他应该是在吸汽油。这让人出乎意料,想不到不仅是多令多流行这玩意,连这鬼地方也能见到它的身影。我站立一分钟后,他摆出一副傲慢的模样脱下氧气罩,然后对我说:“坐下来,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行。”

“还行那就打一支针就可以走了。”

其后,他在处方笺上用鬼画符般的笔法画上几笔后,便把处方笺交给护士。

一会儿的功夫,护士从药室拿出一支针,没说一句话即直接往我脖子上扎下去,我叫喊了一声,事后,被使唤退回到一楼。

打完针后连续三个晚上做梦都梦见杀死院长,此前并没有见过院长的面目,但其在梦里的模样使唤竟与以后见到的本人一模一样。

梦中,我手持一把偷来的匕首,捅进院长的颈部动脉,拔出匕首的瞬间,血液喷射我一脸,吓醒后才知晓原来仅是一场梦。但是,醒来却发现我手中拿着一把带血的匕首,于是立即扔出窗外,不知它是从何而来。

此外,每一轮从梦中醒来,住在我桶旁的斯斯都会跑到我桶前,他对我说着同样的话:“小子,你快逃!你杀了人!你来这儿五个月发生太多事了!”

每次他站在桶前说完,我都立即不省人事。

才来这儿几天的时间,哪来的五个月?

但是,每一轮昏迷后醒来时,我找到他,问他昨夜和我说的话用意何在,他没理会我,并称没和我说过任何话。

做梦后翌日,意外从窗口发现大楼外有一把带血的匕首。此外,每天便多一把,七日之后就没作过这个梦,也不见再有带血的匕首。七把匕首永远搁在大楼外,在住院期间,我不时会留意一下它们,它们一直都在那儿。

院长助理高大英俊,女人瞧一眼会动心,男人瞧一眼会嫉妒。今天,由于厨房的一名派餐员请假,助理便顶替那名派餐员的位置,为全院病人派餐。清晨,领餐的队伍一如既往排起长龙,我跟在一位老人家的后面,他步履蹒跚且听力不好。轮到他取餐时,助理问他是要意粉还是面条。他听不清楚便问道:“你说什么?”

“我问你!要意粉?还是!要面条?”

“我要。”老人家答道。

“我要你娘啊!”

“要你娘干什么?”

老人家一说完,助理立即举起长长的木勺往老人家的耳朵抡过去,导致其耳膜破裂,倒在地上手捂着耳朵惨叫。

看到此景,我主动扶起老人家,并且把他带离队伍,带回到他的塑料桶上。其后,我帮他领餐食过来,然后再领自己的一份。由于队伍太长,人山人海,所以助理没有发现我领过两轮餐,要是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有一次,就因为一名病友多领一次餐,结果被派餐员发现,助理和派餐员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该病友强行喂食大量的野菜汁,助理一边强喂一边叫道:“叫你肚子大!叫你大胃!让你吃!王八蛋!”

事后,那名病友涕泗滂沱,又吐又泻。男人的尊严,就这样被两个誉有高级机关工作人员头衔的人,在芸芸众生面前活活践踏。

老人家翌日领餐时,同样是遇上助理在派餐,再次因为听力问题被助理暴打一顿,也如出一辙被我扶送他回到塑料桶,并且帮其领取餐食。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主动让老人家排在自己后一位,每一次领餐,在老人家被问及要何种食物的时候,我都会当其翻译,靠近其耳边大声翻译一遍。

虽然,助理和派餐员每次看到此景都不胜其烦,但他们不至于因此再暴打老人家一轮。就这样,我们建立出友好的关系,我开始叫他马伯。有时,我们会卧在同一个塑料桶内谈心。

马伯是自愿进来精神病院,但这里的情况和他想象的大相径庭。他认为自己没有精神病,其行为举止也和正常人相差无几,没有极端情绪。他进来已经有两年时间,之所以这么大年纪选择自愿进来,其原因是他与妻子过去针锋相对,唇枪舌剑,有时还大打出手。其妻子性格颇为强势,是标准的悍妇,他还说:“她整天在我耳边唠叨,我上厕所上慢点都要问我是不是便秘。连在一起吃顿饭时,我认为热的时候应该开风扇,她却不让开,经常是暴流一身汗才吃饱一顿饭。”他接着道,“两个人的生活真的很难相处,年轻的时候曾一度认为我们俩再适合不过,但是……”

此外,马伯还吐露医院内的许多故事,其中提到医院后院的骇人听闻故事。马伯称后院有好几条巨大的蜥蜴,其体形有古代公交车一般大。后院设有厨房和公厕,但我上公厕的时候却没有见过蜥蜴的踪迹,也许是由于我入住的时间短,没有见过大蜥蜴也不足为奇。但在往后的日子里,我不仅与它们进行近距离的对视,且自己亲身经历发现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里每一年都有人试图逃跑,从医院的设计来看,最适合逃跑的地方也就是后院,但是从来没有人开溜成功。主要的原因归咎于后院的大蜥蜴充当着“守卫”的角色,开溜的人一踏出百米许,即会被大蜥蜴吓得魂飞魄散。据院长称,过去十年,蜥蜴生吞活剥过几十人。

后院除去两座平房建筑之外,其他都是树林,长满各色的草木,在四楼一眼望不尽后院到底有多深,抑或后院是蜥蜴的大本营?根本没有尽头?也没有人知道尽头有没有围栏,逃跑的人多半想着依靠运气,想着逃跑的过程遇到状况再作下一步打算。

进院已有两周时间,暂时觉得在这儿过得“不算太差”,有人管吃管喝。除去没有地方洗澡,除去院内散发着恶臭,其他暂时还能接受。

在这里,每到傍晚即是集体休息的时间,事实上,我时常难以入眠。窗外一眼望去是荒野,苍穹之景并非月夜,是星空,且像多令多一样有无穷无尽的流星划过。

此情此景,忆起我的父亲,不知他在天国是否安然无恙,星星的流逝使我惶恐不安,到底是谁创造出时间?假如没有流星,生命亦不会有消逝之时,人亦能定格在最美好的时光里,永无止境。

其后,我思乡之情涌现于心头。不知爷爷和叔叔是否安然无恙,不知家里有没有发生怪异的事儿。不知钰爽成仙之后至现今,有没有重现于荔湖,是否在等待我,这些我都无从知晓。思念终究逃不过苍蝇的滋扰,星天的亮光透过玻璃窗,穿过塑料桶,总会引发大楼内不知凡几的苍蝇往桶里乱撞,嗡嗡……嗡嗡声响,每回都搅扰到痴人们的醉梦。

有一个被人称为占卜佬的中年男子,他一直在我塑料桶不远处无偿为人占卜,我白天无所事事时,会趴在桶上观察他替人占卜的过程。女人找他占卜,他首先会说明,需要用他的手掌贴在其胸部才能占卜,解释说是女性胸部的构造能反射出人类命运的运动轨迹。

一位中年女性走过去找占卜佬,他对她说一番话后,她即拉下透明连体服的拉链,占卜佬无所忌讳地伸手过去,贴着“命运的反射区”,透过占卜佬的连体依,我能看到小象逐渐转变成为鳝鱼。

手贴五分钟后,他终于得出“总论”,事后他对妇女说出一些恐吓的话,好让她下次再过来。

男人找他占卜,他需要用脚掌贴着男人撅起的屁股才能占卜,男的倒是贴三到五秒钟就完事,且随口说些好听的话让他们安心回去。

没有人找他占卜的时候,他便坐在那儿打瞌睡,要么就是挖鼻孔,挖出来的分泌物放进嘴巴细嚼慢咽,吃得津津有味。我实在猜不透其属哪种菜式的味道,其后我跳下桶,走到他跟前,直接翘起屁股让他占卜,完事后他问我:“小伙子,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我想知道今晚排便的颜色。”

“黑色,准不会错。”

“谢了,占卜先生。”

当晚,如厕之后,发现并不是他所说的颜色。于是,翌日我就找他理论理论。他坚称不可能,还怪是我眼睛有问题。他还说道:“小伙子呀,你视力不好,我给你画几张符,你喝下去保证什么颜色都能看出来,不会像现在这样的色盲。”

“拉倒吧,不要。”我转身离去。

“免费送你!”

“拉倒吧!”

到傍晚时分,我和瘦源谈及关于女人的话题。询问他是否已婚,他表示没有结过婚,他如同多令多大多数人一样不会考虑结婚,他来自波斯望河小镇,离多令多有数百公里远。

“你遇到想和她结婚的女人吗?”他问道。

“曾有一个,不过她已经去世了。”

“那很遗憾。”他继续道,“我想你也许并不是真的想娶她。”

“为什么这么说。”

“你再爱一个女人,也不过三五年时间,待你和她相处一定的时间后,或者婚后,才会发现,原来自己是多么想逃离这一切,多么盼着不羁去探索这世界所有的神秘与未知。但是,目前还有不少人因袭古老习俗,犯老一辈所犯过的错误,迷信极少数人设计且流传下来的生活模式。”

他继续说道,“生活本来很简单,一个人可以没有钱,可以不结婚。人想要快乐,但金钱和女人却带不来人们所期待的终极幸福。快乐也许只是默默帮助一位处于水深火热的人,或者是人与人之间纯洁的丝丝关爱,快乐就在平淡无味中散发出香味,只有幸运的人,才能体会得到。”

虽不能完全听懂他所说的话,但却开始明白多令多因何比比皆是的单身老男女。就我们家族而言,我们是因袭旧思想的家族,每一代成年人几乎都有自己的家庭,连叔叔都与一个神志异常的女人成亲。

此刻,我产生一种联想,假如父亲当年没有结婚,没有生下我,那么我就不会进这种鬼地方。也许,他期待的是一个有出息儿子,但我终究成为不了他的期盼。

瘦源讲述一些关于波斯望河小镇的特色风俗,虽然其小镇名带有波斯的字眼,但他们与波斯二字并没有直接的关系,而是他们镇东面有一条河,对岸是古老波斯后裔的聚居点,即伊卜镇。

两镇虽相隔一条小河,但两地两个民族却有霄壤之别。古波斯后裔的男人戴帽子,女人戴头巾。而波斯望河小镇不管男女,富人留长发,穷人则留短发。

波斯望河小镇有自己一套衡量富人的标准,即要求有房产四处以上,或者是有一栋五十层以上房产。衡量标准与留发标准并不属于社会的硬性规定,而是一种已传承三百多年所约定俗成的风俗。

波斯望河小镇的建筑越建越高,有的家族建出一百余层的大楼,里面通常是一个家族上百人居住。实在住不完的情况,他们也不会租赁出去,因为小镇几乎没有商机,没有投资者,也没有租客。

每年的地震一来,也总会震倒不少的高层建筑,死的几乎是富人,根本原因在于建筑成本极低,且质量粗劣,盲目攀比高层也是其中的原因。

相比对岸,伊卜镇却是极具民族特色的一二层式小建筑。早晨的祈祷声清脆悦耳,回想波斯望河小镇,建筑工地里的3D打印设备正在搭建高楼,抑或是高楼正在被爆破,发出劈劈拍拍、嘣嘣的噪音。

我问他:“富人不是应该更快乐吗?”

“这个也不是绝对的,你看在地震中丧失亲人的人快乐吗?那么我问你,人一生下来的目的是为了成为富人吗?”

“我也不清楚我生下来的目的是什么。”

“对于我这种凡夫俗子,觉得生命中重要的是快乐,是求知,是健康。”他继续说道,“但是,我家乡对岸的波斯人认为通过今世的修行,后世将有机会进入‘天园’,享受无尽的欢乐,而今世却只是一道桥梁。”

“你相信所谓的‘天园’吗?”我问道。

“这个我给不了你答案,但我尊重每一个人的合理信仰。”

迩来,占卜佬的行为有些稀奇古怪,每当我用餐回来经过他的塑料桶时,总能瞧见他躺在里面,一动不动。今天,我停下来观察许久,所幸他还会翻身,不然还得怀疑他是否已去世。几天之前,有一位丰韵的妇女找他占卜,他不再感兴趣,直接打发她走。见过一次他到后门喝水,但没有见他进过食堂。

马伯与占卜佬有些交情,于是我把占卜佬的古怪行为告诉马伯。我好奇他为何禁食,也有些担心他是否卧病在床。

我尾随马伯来到占卜佬的塑料桶前,马伯叫醒他,并且询问情况,占卜佬表示没有生病,并且拿出一本古老的《六曜历法》,是古日本国用假名撰写成的图书,他解释道:“老马,我没事!《六曜》里面说了,这几天忌吃饭……要过三天后才能吃,不用担心我,没啥事。”

他说话的声音如人奄奄一息,没有往日占卜时的那种“把活人说成死人”的油滑腔调。

五天之后,有人发现占卜佬死在自己的塑料桶内,死因是“自愿饿死”。在医院管理层未处理之前,我如其他人一般围过去观察去世的占卜佬,他“死不瞑目”,两只眼珠已经被蛆虫钻出数个小黑孔,其嘴巴微张,偶尔从嘴巴内飞出几只苍蝇,周旋几圈继而飞回去。稍微靠近观察时,隐约能闻到一股腐臭味,但是,对于我们早已习惯医院的恶臭味而言,尸体腐烂在这儿确实很难被嗅出。

卡特教授近期在召集女病人组成演唱团。教授计划教她们进行合唱,学会后她们将到治疗室为教授进行独家演唱,女病人们得到的奖励是每餐可以享受与医院管理层一样的待遇,她们仅需学会一首古基督教的圣歌《

AmazingGrace》,并且每星期演唱三至五轮即完成任务。

召集活动开始之后,有二十余名女性踊跃报名,卡特教授选出六名思想比较开放的妇女为最终人选。六名选手每天吃完管理层级别的早餐后,就到后院的树荫下学习演唱《AmazingGrace》,最先卡特教授用播放器给她们做示范,她们坐在草地上每人手持一本歌词围着洗耳恭听,聆听完数十轮之后,卡特教授开始带着她们跟唱。

大楼后侧所有的窗口都能见到人脸,因为院里的人已太久没有聆听过音乐,这是他们进来以后听到的最优美的声音。她们练习四天之后,已经唱得和播放器里的不相上下,大楼后侧窗口依旧挤满人在聆听,神圣的旋律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飘荡于医院的每一个角落,可这圣洁的声音与医院的风格可真是格格不入,我认为这样的旋律应该飘荡于优雅或神圣的地方,例如多令多的荔湖。

妇女们终止练习之后,开始每天吃完早餐后上到治疗室,为卡特教授进行独家合唱。六人排成一字,站在教授办公桌的前方,教授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女人们开始演唱,他则开始摆弄裤头,她们一开始并不晓得他这是何种举动。

女人们在合唱,他则紧闭眼睛在意淫,不到30秒钟他则流露出令人作呕的淫笑,开朗的妇女们见状后都露出微笑。其后,他开始睡觉,女人们则坚持唱完这首圣歌,因为这是教授事先约定的内容。合唱完毕后,她们相继离开,最后一位离开时则会轻轻拉上门把手。

医院里流传一种说法,声称卡特教授14岁那一年创下人生首次意淫记录,地点是在一个小教堂,信众在教堂聆听唱诗班的演唱,当时演唱的圣歌即为《AmazingGrace》。

卡特教授当时瞧见一名盛年丰韵的妇女,忍不住在最后一排完成年少气盛的冲动,并且当场聆听着圣歌入眠。从此,他无论是与女人性交抑或是自己动手时都需要播放《AmazingGrace》才会达到高潮,之后这种奇特需求就变得愈加强烈,造就着医院成立淫秽合唱团这种荒诞事情。

演唱团成立一段时间后,有一天的独家合唱卡丽没有到场,卡特教授咬牙切齿直接奔到一楼找卡丽,她住在上铺,其丈夫住在下铺。一来到桶前,教授叫嚷道:“你呀你!你怎么不过来!不过来也不提前说声!”

“不好意思,教授,我先生不让我去演唱了。”

“您好,教授。”卡丽的丈夫爬出来解释道,“我不希望夫人这么辛苦,所以就不让她去了,实在对不住。”

“少废话,我辛苦训练她这么久,不是说不来就不来的。”转而对着卡丽说道,“你明天一定得过来,就这样!”

他说完便回到五楼去。

卡丽的丈夫过后开始大骂教授:“我操他妈的!亏他妈能生出这种怪胎。”

“老公,看到了吧,之前并不是我想去演唱,是实在没办法的事。”卡丽说道。

“明天你也不要去。”

“不行,我得去。”

“你去试试!我让你好看。”

“我就去。”

他不让卡丽去演唱的原因是有人揭露出真实的情况,他肯定不愿意自己的女人为了享受管理层饮食,而观赏另一个男人意淫。

翌日,卡丽依旧上楼去演唱。回来之后,她和丈夫大吵一架,随后还大打出手,就在推搡的过程,有人意外身亡。

她推倒自己的丈夫,脑袋摔在地上一个尖尖的岩石上,其丈夫当场身亡。

事后,院长过来简短处置此事,借此机会我第一次见到院长的庐山真面目。院长是一个畸形人,身材瘦小,两只手臂长得与青蛙的前腿如出一辙,连手掌也如青蛙般的自然张开,其面目也与青蛙的神似。

据说,院长的母亲在五十年前是科研人员,她搞科研的地方正是这座精神病院,主要的研究方向为基因编辑工程,她利用院内的真人进行基因编辑试验,以研究人类的抗高温能耐。被研究的另一种对象为撒哈拉银蚁,它有耐高温的特殊能力,将其特殊的基因融入人类胚胎中结合便能孕育出耐高温的人类。

但是,其技术并不成熟,要么是转基因人胎死腹中,要么是转基因人长出与银蚁一模一样的四肢,且在短短几周到几个月的时间便夭折,期间四十余名转基因人出生后不久身亡。

科研项目停止后,他母亲随之怀上前院长的孩子,现在的院长一生下来就长一副青蛙的模样,没有人知道其内因,但可以肯定他母亲并没有在自己身上进行过类似基因编辑的行为。小男孩跟随父亲在医院内成长,母亲早已回到自己的国度,且杳无音信。

卡特教授在现场向院长解释卡丽丈夫被杀的原因,他举证的内容与事实相悖,但没有人敢站出来提出异议,他声称卡丽丈夫企图谋杀卡丽,所以才推倒其丈夫致死。院长了解情况之后,吩咐院内的工作人员搬移尸体到医院大楼前远处的荒地上。现场的尸体被移走之后,那块尖尖的小岩石染上暗红的血迹,并且沾上一小片脑浆。

院内数以百计的人目睹着尸体放在荒地上,但是傍晚之后却不见其踪影,可以肯定并不是医院内的人把它搬走,有人声称望见过如同古代小轿车一般大的蜻蜓在荒地上飞行,有人推断尸体可能与大蜻蜓有关。

医院出现一个秘密组织,自称为“神殿之舟”。该组织目前有十几名成员,头目自称为“舟长”。组织成员不断拉拢其他病人加入,他们秘密宣称加入神殿之舟即能上天堂。这个世纪人人都想上天堂,何况是困在院里的人,因此,发展两周即拉拢近六十名成员。

加入他们的组织需要经过千锤百炼,这些并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比如,每名成员加入前需要利用匕首自划身体十刀,可以选在身体的任何部位,划入的深度要足以留下重疤。他们坚称此举为进入天堂的第一节课,通过考验即代表成员有脱离肉体的信心。

但是,有几个成员由于划得太深,导致伤口重度感染而去世,医院一如既往地草率处理掉尸体,扔到医院大楼前的荒地。

二楼的大坉已经加入神殿之舟,有一天他在午餐后来找我,鬼鬼祟祟走到我桶前。他的体格粗壮,嗓音粗犷,因而得名大坉。但是,加入组织几天,即见人变化一番。今天,他的声音却显得低沉,并不是单纯因为他所说的事不宜大声,而是身体机能的自然表现。同时,他脸色惨白,一副“死相”。我问他来此何事,他问我是否想进天堂的圣殿。

“进天堂有什么好?”我问道。

“小朋友,你觉得在这里痛苦吗?”

“痛苦。”

“那你觉得痛苦会中止吗?”

“现在看来是不会。”

“那就对了,加入我们吧,咱们到时一起上天堂,脱离人世之苦!”

“对了,你的声音怎么变得这么低沉了?”我不相信他们那玩意,所以转移话题。

“因为我最近开始蹲着尿尿了,人也没欲望了,说话自然优雅了。”他继续说道,“废话少扯,要加入吗?”

其后,我正言拒绝,并且劝阻他退出组织,他不听劝阻且黑丧着脸离去。我百思不得其解,到底他所说的这几天开始蹲着尿尿何意,直至有一天我和瘦源去听完他们的免费讲座后,才知晓其中的内幕,大坉所说的含义即是自愿阉割,已成“太监”。

讲座在食堂内举办,食堂门口以及主楼的各楼层都有组织的人员在监视,发现医院工作人员有风吹草动立即通风报信,因此,他们一直在此开会都没有被发现与打击。参加讲座共有一百余人,当然有一部分是未加入组织的成员。舟长在讲台上讲话,当他讲到阉割话题时最引人入胜,他其中说道:“人,是因为有欲望才会痛苦,所以你们才会在精神病院受苦,也因为你们有欲望才上不了天堂,我们的神‘迪克撒’才不会接引你们进入天堂。”他接着道,“人想祛除欲望,就必须要阉割,欲望的根就是你们的小鸟。有人会问,女人能不能上天堂,不好意思,不能!”

其后,他表示要当场阉割一名新成员给我们看。

两名老成员在讲台上铺一块白布,一名中年病人心潮澎湃地走上台,脱掉透明连体服躺在铺开的白布上,老成员往他的阴部注射麻醉剂。

此时,轮到舟长上场,其用自己赤裸的左手抓起中年病人的“命根子”,右手抓起未经过消毒的刀子,直接一刀割下去,命根子被舟长扔到人群之下,意外砸中一位老奶奶的脸部,鲜血染红老奶奶的左眼及周边皮肤。

“欲望没了!这位新兄弟!九天后将登陆我们的船!一起飞往天堂!”舟长叫嚷道。

老奶奶不知是出于尊重还是其他缘故,她捡起那个新成员曾经的“宝物”送回到他身旁,此时,老成员们正手忙脚乱帮新成员包扎伤口。

听讲座期间,坐我身旁的瘦源不断摆弄他手腕戴的智能手表,由于过程动魄惊心,当场也来不及问他关于这个怪异的举动。傍晚回到塑料桶,天已昏暗,平时瘦源在这个时候总会有许多话要说,现在他却变得沉默寡言。

寻思他在桶内干些什么,我悄悄将头部垂到他的桶口,他背对着桶口正忙着些什么。过了一会儿,瞧见他脱下手表,并且从手表内取出一块很小的物体,转而拿出如同纸一样薄的屏幕设备,将那块物体贴到屏幕设备的正上方。其后,他戴上一只透明的球体无线耳机,屏幕里很快就显示出今天我们听讲座的内容,录下来的全是今天在食堂发生的一切。

我退回自己的桶内,此时,开始对瘦源的身份感到迷惑不解。如果说瘦源因精神病而被送进来,按道理是不可能,因为他的神智一切正常。这里不让持有这种拍摄和屏幕这类的电子设备,被查到会被院长判间谍罪而直接处死。关于这种高端的设备,三角国已经限量生产,它们一般掌控在统治阶级手上。

瘦源有这样的设备,难道他也是官僚?绞尽脑汁,想尽半夜始终想不出答案。对于他,我开始有戒心,他到底拍这些视频有何用,我始终不敢问。

在不久之后,他拍摄涉及到医院管理层的视频。

10

老奶奶于两天后正式加入神殿之舟,她从今天开始忙着拉拢病人们加入组织。我百思不解,舟长声称女性不能上天堂,那么为什么老奶奶加入组织呢?带着疑问,待她“布道”经过我桶前时,我叫住她:“老奶奶!”

“嘿,干嘛呢?”她凑过来问道。

“老奶奶,女人上不了天堂的呀,你干嘛加入组织?”

“不就为了做善事帮组织宣传嘛,对了,你加入了没?”

“没。”

“那你赶紧加入吧!”

我没有表达出要不要加入,其后我跳下桶,坐在地上和她攀谈。原来,老奶奶也是多令多人,她进入医院已经有11年,今年79岁。整整11年的时间,医院不让其亲属过来探望,她一直没有机会与亲人见上一面,与自己唯一的妹妹天各一方。

老奶奶于11年前硬挺着衰老的身躯,在多令多雅派服饰工厂担任生产线的管理人员,由于其表现一直良好,上层瞧见她68岁“还会动”,还有压榨劳动力的价值,所以不让她下岗。直到有一天,她犯下一个错误,没有把一个客户的订单如期赶出,延期两天时间,因此,高层一气之下让她下了岗。

但是,她并不愿意下岗,赖在工厂继续工作,最终却被保安撵出工厂。其后,她每天高举牌子在工厂门口抗议,牌子用鲜血写着“血汗工厂,资本家的走狗”,工厂高层二话不说,并且买通关系让官府命令精神病院将她带走,并且欺骗她唯一的亲妹妹,谎称她姐姐因得癫狂病被强制送进精神病院。

“小伙子,你有去过荔湖吗?”老奶奶问道。

“有呢!”

“那可是我长大的地方,小时候人们那儿单纯地泡澡,没有人去那儿洗衣服,也没有人干污染荔湖水源的事儿。待成年后世界就变了,人们开始破坏它的神圣,开始在那洗衣服……”她继续说道,“我觉得那儿是神圣的地方,有神明,我见过呢!身披白衣在清澈湖水中游荡,如果可以,我宁愿死在荔湖!而不是这里。”

“那可不是嘛。”此时,我想起钰爽就死在那儿。

“老奶奶,你还是退出神殿之舟吧,跟着他们没啥好事!”

“不用担心我啦,我这把年纪了,啥都不怕啦!谢谢你!”她说完便步履蹒跚地离去,驼背的身影与我逐渐拉远。

假如,我没有到达老奶奶的年纪就如同她一般不畏惧生死,又能干出多少勇敢的事情呢?也许,父亲去世后我会勇敢站起来,也不会因此染上汽油且吸食成瘾。也许,我会在大献祭中勇敢救下那三位被活活烧死的同胞。

抑或是金飞厄受到不公时,他被剪掉舌头与下体之前,我也许会勇敢提出抗议,也许就不是这样的结局。现实是“假如”和“也许”往往是泛滥成灾,终究无法改变自己懦弱的一面,现实中和我一样可鄙的懦夫俯拾皆是,我们自愧不如一位79岁的老奶奶。

但是,有些人为了掩饰自己的懦弱无能,所以故作坚强,去直接或间接伤害他人而粉饰自己的成绩,从而蒙蔽大众。人们认为他们是有能耐,是社会的栋梁,其实他们和我一样,不过是人类文明的渣滓。

11

日月不停更替,转眼已到他们上“天堂”的这一天,同样也是一百余人聚集在食堂内。神殿之舟成员在台下排好队,舟长在台上手持一把锋利的尖刀,我没看到他们所称的船,对他们如何上天堂也是越想越觉得诡异。台下排着队准备上“天堂”的人群熙熙攘攘,老奶奶也排在其中。舟长不是声称女人不能上天堂吗?为何她还排队?此时,舟长宣布:“今天开始登陆神舟,你们的血将染红我脚下这艘船(指讲台),你们流干血液的躯壳将留下,迪克撒将在西边迎接你们!”

宣布完毕,台下一片人声鼎沸,信众们热情高涨,脸上挂着希望的光辉,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这般的喜笑颜开。除去今天之外,我再也遇不见有人露出这种心花怒放的神态,但是,这种喜悦处于这样的氛围,显得恢诡谲怪。

舟长安排四个人先上讲台,四人排成一行,舟长利用手中的尖刀一个接一个把他们的脖子划开一道口儿,鲜血遍遍喷洒,台下的信众是掌声雷动。四个人接连倒下之后,由舟长带头喊:“真神迪克撒!”

台下跟着一遍遍的叫喊,声音此起彼伏。

此时,意识到老奶奶也将离我远去,我下决心走到老奶奶身后,拉着她劝道:“你和我离开吧!要死人的!”

“没事,别拉我!”

“不是说女人上不了天堂吗?”

“我不上天堂,下地狱也不差嘛,何况地狱可能比这儿还要好,我住在这里,也住得快失去耐心了。”

她说完这番话,我表现出从来没有过的哑口无言。真希望自己一直不太好的口才,在此刻能挖出几个好词儿来劝劝她,但是,很遗憾。老奶奶依然是眉欢眼笑地盯着台上的一切,我只好灰心丧气地退后。

半小时过后,两条队伍,几十个病人,全部倒下在讲台,老奶奶也跟着倒下,舟长随后选择自刎,台上的浓血如同食堂的屋顶漏水一般,渗出一地的红雨水,浓腥味儿是我这一辈子未曾闻过的刚烈。

人一辈子都在拼命保护自己的身体,平时身体哪怕有一点儿的擦伤都得哀泣半天。而狠下心来伤害自己的人,割下自己身体肉块儿的人,站着乖乖让人划开脖子的人,又是何种人?

连牲畜都有本能反抗潜在的伤害,而这些人的本能去哪了?曾有人说过,人绝望到一种程度就会做出一些反常的事儿,即包括伤害自己。我能想到今天死去的这些同胞曾有过多大的绝望,他们对现实生活已失去憧憬,有人认为自己永远会关在这儿。有人认为总有一天会出去,但出去后这个世界的包容程度又如何?人们眼中的精神病院比监狱还要肮脏百倍,他们会正眼看待一个进过精神病院的人吗?明显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并不会抱这种奢望。

他们之所以选择这样的“出路”,我认为是因为他们在绝望中看到另一种希望,但是,这种希望并不能带他们回到正轨,永远不能。亲眼目睹这么多同胞站着让人划开一道口儿,“震惊”一词已经不能完美诠释我的感受。

我所关心的老奶奶,居然也在我眼前倒下,生命这般脆弱,而我再一次无法解救任何生命。但是,这一次我比以往进步,至少我有所行动,劝说过老奶奶。或许应该强拉她一把?如果强拉她回来,她在这儿继续生活会开心吗?肯定也是持续的痛苦、孤独与绝望。

此时,台上堆满尸体,血流成河,我们这些观众纷纷离场,回到属于自己的楼层。直至中午,医院工作人员发现后才将情况禀告管理层,院长及其助理从容自若地踏入食堂,院长安排工作人员将尸体一具一具抬上手推车,将其扔到医院大楼外的荒地,没有焚烧,也没有埋葬,尸体被堆成一座小山。在窗外望见此景,我问马伯:“他们怎么堆在那儿就不再处理了?”

“他们不用处理,今天晚饭之后,你盯着窗外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怎么回事?”

“自己看吧。”他在故弄玄虚。

中午,全体不仅没有午餐吃,属于一楼的十几个倒霉鬼(包括我在内)还需要清理食堂的血迹。我们有的拿铲子,有的拿扫帚,有的则打水挑到食堂。此处如同遭受过血雨腥风,腥味实在太刚烈,因此我们用棉花堵住鼻子,换成口呼吸。对于未粘稠的血迹,我们用扫帚引导它们流至下水道,而已经干硬成“血膏”的则需要用铲子,铲上垃圾桶,最后再用水冲洗场地。

晚餐时分,全体照常在此排队领餐与就餐。好象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也没有人公开谈论此事,原因是院长在中午时放过话:谁要是公开谈论此事,被管理人员发现或是被举报,将得吃恶果子。

食堂的血迹虽已被清洗干净,但是,血腥味儿还是能被嗅到,能有多少人“有幸”在同类的屠宰场用过餐?这里绝大部分人若无其事地就餐,我和瘦源对他们的漫不经心而感到沮丧。此外,这儿的味道让人作呕,于是,我们在往后的几天时间,都带着饭盘回到自己的塑料桶就餐。

晚饭过后,天色已漆黑一片,星星徐徐闪烁于夜空,从零星到满天星,足以把大地照得明亮,大楼远处的尸体也已被照亮。盯着窗外许久,打了一个盹,后被人吵醒,其他桶的友人叫嚷着往外看,我抬起头继续盯着窗外。

此时,荒野远处有好几个超大型的飞行物,病友们叫嚷着说是大蜻蜓,足有古代的小轿车一般大。它们一个扑下去擒起一具尸体便飞离,星光照亮它们透明的翅膀发出淡红色的光泽。我望见此景之时,尸体将近被快擒光,片刻之后,大楼外即恢复平日的幽静。

其后,我们好几个病友围在一起,听其中一个入院三十年的老病友讲述大蜻蜓的故事。他跟我们解释,这种大蜻蜓早已存活于这片荒野,它们依靠食用人类尸体来维持生命,而医院每月死掉的人足以维持这一小物种的生存。

老病友还说,大蜻蜓以前并没有这么大,当初仅有一辆单车大小的体形,那时它们并不嗜食人类的尸体,它们吃其他昆虫,由于精神病院时常搬出尸体,且昆虫数量严重不足,它们便逐渐把人类尸体作为主要的食物来源,可以说是精神病院培养出蜻蜓的血性。

从翌日开始,每晚睡到昏昏沉沉的时候,总会被大楼外鬼魂的惨叫声惊醒。不仅是我一个人望见这一幕,半透明裸着身体的鬼魂散布于荒野,它们聚集在曾放置神殿之舟成员尸体的地方。

翌日下过一场雨,乌黑的泥土上留下一个个小水洼,它们口舌生烟,间续在喝雨水,但是,每一轮喝雨水时,它们的喉咙都会被灼伤,并且其嘴巴会喷出火焰,因此它们持续不断地神嚎鬼哭。

听老人家说,鬼魂喝到雨水后喉咙便会产生火焰,这是它们的业。大楼外鬼魂的模样似曾相识,基本上可以推断他们生前是何人。我意外望见老奶奶的鬼魂,以及舟长的鬼魂,虽然与之距离颇远,但这两个模样化成灰我都认得,老奶奶的魂在喝雨水,被灼伤后在地上翻滚,喷出火焰,并且发出惨叫。

他们并没有上天堂,而是在人间地狱受尽痛苦,连口渴都不能喝上一口水,喝进去的水却成火焰,烧烂整个喉咙。转瞬之间,它们的喉咙即复原,它们再次口渴喝水,喉咙再次被烧烂掉,周而复始。这种悲苦,所有已故的大文豪都无法用生动的文字描绘出。

如果神殿之舟是一场骗局,那么舟长连自己也被骗了。确切地说,这应该是属于人的魔性,被魔吸引,误入歧途。

不久之后,夜间这种景象已成为常态,几乎没有人会再去关注,它们在大楼外的活动不会再次扰醒楼内痴人们的噩梦。

12

转眼又过两个季度,虽说正值冬季,但是,气温一直居高不下,丝毫没有转凉的势头。

中午在食堂就餐时,一对住四楼的夫妇坐在我对面,女的叫麦卡丝,身穿透明连体服,丰腴身材一览无余,全院的男人都目睹过她的身体。每当我目睹她身体时,总会惦起女保姆曾经风姿绰约的身体,让人感叹既让人向往。

晚餐时分,她和我一样打饭打得早,且坐在同一张桌用餐,一张桌就我们俩人。麦卡丝对我说:“最近院内的跳蚤可真多呀,你有感觉到吗?”

“还好吧,没有特别的感觉。”

“今晚你来帮我抓跳蚤好不好?”

“好啊。”我的心脏开始如小鹿般乱撞。

黄昏过后,她站在后门许久,由于我的塑料桶正好对着后门,瞧见她后我便悄悄地走过去找她。她带我上二楼,由于先前医院发生集体中毒事件,二楼的病人死亡惨重,因此这一层有大量塑料桶无居住,她挑一个在角落边的塑料桶。我们双双爬入桶内,我问她:“哪里有跳骚?我来抓。”

“全身都有!”

于是,我开始帮她抓跳蚤,她美丽的圆脸蛋开始变得红润。

当抓到草丛深处,星夜的雨露滋润我细长的手指,欲望的撞击,击出星光,点亮夜空最闪耀的天狼星……翌日吃早餐时,再见不到那一对夫妇。中午,二楼围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我千辛万苦才钻进围观人群里,眼前是麦卡丝的尸体,躺在昨晚幽会的塑料桶内。细看其阴道口不断爬出一条条的蜈蚣,不仅是我一个人看不懂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蜈蚣爬出来,看到这里让我深感作呕。昨夜事后她安然无恙,现在就暴毙了,想来这次又犯事情了。

两天后的下午,我如往常在塑料桶进行午休,就在深度睡眠的这会儿,突然像作梦一样被人拖曳着小腿下到地面,小腰差点被扭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在作梦,拖曳我的人是杰丁明,麦卡丝的丈夫。

“就你这玩意还睡我老婆。”他边说,边揪起我的衣领,并且掌掴我一记耳光。

越来越多人围了过来。此时,瘦源和杰丁明争执起来,而我因腰疼还躺在地上。他们似乎还准备大打出手,瘦源对杰丁明说:“我不允许你对一个小伙做出这种事情!”

“他睡死我老婆怎么算?!”

“你有证据他睡你老婆了?就算是睡了!也是你老婆自愿的!”

他刚一说完,脸部即遭到杰丁明的一拳击打,两人开始互殴起来,从形势上看,两人都没有明显占上风。待到二人都被打得鼻青脸肿之后,管理人员才过来把他们叫停,最终,二人被带到院长室。

“你这俩龟孙子在我地盘因什么事打架?”院长问道。

“灵六睡死了我老婆。”

“就是你睡死他老婆?”

“没有,我不是灵六。”瘦源答道。

待杰丁明解释一番后,院长命令助理用棍子暴打二人一顿。他们挨完打后,院长说道:“就这么点逼事就打架了?你们给我滚回去,叫灵六给我过来。”

我一来到院长室门口,助理指示我脱下鞋子,我脱下后,一只脚刚踏下地板就一阵粘糊糊的感觉,便问道:“助理先生,地板比我的鞋底还脏,也要脱鞋吗?”

“少他妈废话!不脱也得脱!要不是看你就这么丁点人儿早把你给揍了。”

我每走一步,脚底就如同踩在厚厚的泥巴上,而院长已等候多时,且早已一直瞪着我,他对我刚才的言行似乎不太满意。

“我不希望你再在这里睡死任何人的女人。”院长出声了。

“我……”

“你不用我,也不用解释,证人什么的都有,你狡辩不了!”他接着道,“老子没有时间和你们这种杂种多浪费一分钟的时间,再有出现一次你就完了,就这样吧。”

院长说完后,助理便从后方揪住我的衣领半拖着我离开。

庆幸没事儿,先前还担心他们会如同对待其他人一般暴打我,想来院长也有一些人道主义,体恤我这等年少懦弱之辈。下楼的时候,拖鞋的内里紧粘着脚底,行走实在是难受,于是下楼后马上奔向后门打开水龙头,借助沙子和水的冲击力,才把那粘着脚底的污垢清洗干净。

13

迩来,有两名奇怪的陌生人成为院长的常客。其中一名是长着象脸的女人,如果要说她的脸与象脸的不同之处,那么是她的鼻子,她的并没有大象的那么长。另一名女人则没有鼻子,原本该有鼻子的地方,只有两个孔。我在多令多并没有机会见过这样的人,第一次见到她们时难免有些惊悚,她们每隔两三天会过来一次,通常是上午出没。

自这两名常客开始来访之后,瘦源的举动又开始变得奇怪起来,有好几个上午发现他不知所踪,其后才发现他是一直往楼上跑,但是不清楚他所去的具体地方与做过何事。每次那两名常客一过来他便跑上楼,有一次我的好奇心膨胀,便跟着他上去。

他偷偷走上五楼,蹑手蹑脚步行至院长室的东则,东侧有一扇窗户,东则处于平时活动的盲区,在五楼走动的人,如果不是有特别的目的通常不会跑到那儿去。我也蹑手蹑脚跟在他身后的不远处,他在窗口边取下平时戴在手腕的手表,似是拿着它在拍摄院长室内的环境,我想他所拿的是带有摄像功能的手表。

里面传出类似女人的呻吟声……

于是我走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差点吓倒在地上。

几秒过后,我准备开口说话,他的食指迅速放在嘴唇处示意不要作声。他继续开始拍摄,我在其身旁偷偷观察里面的一切。

两名畸形常客在院长室内,院长赤裸坐在真皮沙发上,象脸女人则赤裸坐在院长的大腿上,她的动作如同公交车开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颠颠簸簸。没有鼻子的女人则与院长在接吻,仨人相当投入,完全没有意识到被我们偷窥。

我们下楼之后,瘦源拉我到后门的树丛,这里人烟稀少方便说话。我开始质问瘦源:“你到底是什么人?上次拍了神殿之舟的讲座,这次你又拍院长。”

“嘘!小声点。你答应我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诉别人可以吗?以我们的友谊做担保。”

“行,你告诉我你是谁吧。”

“我是《罪恶先驱报》的记者,我一直潜入一些机关调查事情的真相。”

“怪不得你最近行为古古怪怪的,行,我保证替你保密,对谁也不会说。”

“谢谢你,一言为定!”

其后,瘦源告诉我他所掌握的信息,这两名畸形常客一直为院长提供性服务,二人都是基因编辑研究所中,成千上万失败的实验产物之一。由于她们的相貌不被社会所接受,她们连社会最底层的体力岗位都找不到,没有公司或个人愿意雇佣这类群体,所以她们仅能为畸形人提供性服务。

但是,她们没有相貌又怎会受到院长的青睐呢?瘦源告诉我,院长和她们性交主要是由于自身与她们有相同的特征,即都是畸形人,因为畸形人不可能找得到正常人为其提供性服务。同时,院长从心底内迷恋这种“失败的产物”,他深深敬仰其母亲过去的“伟大”事业,视这种群体为“医学艺术的杰作”。

14

“观念教育”是仁心精神病院定期举行的活动之一,其主要的教育手段即是给全院的病人派发传单。我和几名相似年龄的病友负责这一轮的宣传单派发,院长助理之所以选择我们派发,主要的原因是由于我的年龄小,所以派发传单时会比较到位,不会像曾经派发过的大人们一样敷衍了事,他们仅派发少部分,其他的则拿来擦屁股用。这次的观念教育内容为下文:尊敬的患者:

你们好!由于仁心精神病院最近几个月来事务繁杂,因此将本次的观念教育推迟到现在,现将重要的观念内容传答于你们,望认真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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