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 章顶大梁左徒负重 履商约王亲走险(2/2)

一阵长长的沉默之后,王叔抬头,看向子启:“贤侄,你去一趟靳大人府上。”

“做啥?”

“咱这生意,靳夫人出有本金,今朝结账,她没来。你与彭叔算一下,将她的利钱结了,送她府上!”

“二哥,咋结哩?”彭君小声。

“三倍利!”

“这……”彭君吧咂一下嘴皮子,“满打满算,搭上人工,我们才赚两倍利,其他人只结一倍,我们这却给她结三倍,净赔不说,若是漏出风去,咋个解说呢?”

“算账去吧。”王叔眼睛闭上。

于靳尚来说,自昨日凌晨被怀王叫走,直到此时回家,一连十二个时辰,每一个时辰都是熬过来的。

左徒这个席位,无论如何排序,都该是他靳尚的。自十六岁那年当上太子侍卫直至今日,一晃竟是二十来年,即使没建功勋,苦劳也是该的。可它……偏就在眨眼之间,也在他最不经意之间,轻轻飘飘地就到了他屈平的屁股下面。他屈平有何能耐?不就是能写几首诗赋吗?什么长策短策,完全都是胡闹!

靳尚越想越是郁闷。后晌,屈平请他入府议事,没议多久,他就头疼欲裂,额上沁汗,极是难受。屈平急了,请来医师诊脉,医师说他虚火攻心,开出几剂去火的药,让他回府煎服。

靳尚提上药包,驱车回府。

家宰迎上,靳尚将草药扔他怀里,要他煎熬,转身走向寝处。这辰光,他什么也不想,只想美美实实地睡上一觉。他晓得为啥头疼,因为昨夜里他自个儿折腾一宵,根本就没有睡。

天尚不黑。

靳尚走进内室,边走边脱官袍。

响声惊动室内,一阵凌乱过后,一人噌地跳起,啪地关上什么,一屁股坐在上面,待看到是靳尚,方才长长地吁出一气,连拍胸口:“哎哟我的娘耶,你这是要吓死人哩!”

是他夫人。

“咦,”靳尚将官袍脱下,挂在衣冠架上,走到榻边,在榻沿上坐下,看向她,“大白天的,你不在外面招呼家事,守在这儿做啥?”

“嘘——”靳夫人打个手势,指指屁股下面。

靳尚看过去,是只精美的礼箱。

“哪儿来的?”靳尚盯住箱子。

“天老爷送来的!”靳夫人压抑不住兴奋,“夫君,你猜,箱中盛着何物?”

“丝绸?”靳尚踢掉靴子,躺到榻上,拉被角盖住肚子。

“不是。”

“珠玉?”

“不是。”

“猜不出了。”

“哎呀,瞧你笨的。本夫人提示一个,黄颜色!”

“不会是金子吧?”

“哎呀夫君,你真是灵光哩。再猜猜有多少?本夫人先提示一下!”靳夫人伸出三个指头。

“三锾?”

“不是。”

“三十锾?”

“不是。”

“总不会是三百锾吧?”

“哎呀夫君,你真是灵光哩!”靳夫人啪地打开箱盖,“夫君请看,黄澄澄的,方才我正在数哩!”

天哪,是三百锾金!一锾为足金六两,三百锾就是足金一千八百两!

靳尚噌地从榻上跳起,一步跳到箱前,看向箱中,果是一箱黄金,一锾一块,码得满满的。

“哪里来的?”靳尚屏住呼吸,盯住她。

“本夫人赚来的呀!”靳夫人不无自豪,“甭以为就你会赚钱,是不?”

“你……”靳尚高度紧张,“怎么赚来的?”

“本夫人将咱家中的余钱投作本金,这些只是利金,本金还没收回来呢!”

“利金?三百锾?”靳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顷,盯住她,“多少本金?”

“一百锾。”

“一百锾?利金三百锾?”靳尚闭会儿目,“放进去多久?”

“三个月,一个月净赚一百!”靳夫人压低声音,“夫君,你再猜猜本夫人是投给谁了?”

“谁?”

“王叔呀!”靳夫人压住兴奋,“三个月前,王叔夫人寻到我,向我讲起一笔生意,稳赚不赔,问我要不要投点儿。王叔的生意,谁能傻到不做?本夫人二话没说,就让家宰盘查账目,将所有的外账全收回来,刚好凑够一百锾,亲手交给王叔夫人了。嘿,我还担惊受怕呢,一直没敢对你讲,没想到才三个来月,就赚这么多!”

“唉,”靳尚长叹一声,“夫人哪,你……”摇头,“赚这三百锾不打紧,可就把你的夫君拖进坑里了!”

“啊?”靳夫人震惊,“啥坑?”

“说给你,你也不懂,唉!”靳尚复叹一声,退回榻边,咚地躺下,拉过被子,蒙头盖上。

将三百锾金送给靳夫人之后,子启憋着一口闷气,径直回府,从府宰口中得知,有人在客堂候他多时了。

子启大步走进客堂。

闻声迎出的是车卫秦。

子启晓得车卫秦是为何而来,硬着头皮见完礼节,拱手笑道:“上次见面,一晃竟是月余,芈启方才还在与王叔他们念叨车兄,说要得空寻访车兄呢,车兄可就来了!”

“谢公子挂念,”车卫秦回礼,“在下早说来拜望公子并王叔的,可公子晓得,要将那些犁头运到咸阳,真还不是个易事,方方面面都得安排呢。好不容易脱出身,在下紧忙赶来。”指向一侧,“公子请看,在下为公子并诸位王叔带来什么了?”

子启这才看清堂中靠柱处摆着四只箱子,箱盖上打着封条。

子启晓得箱中是何物,却作不知,看向车卫秦。

“前番那四万张犁头,张相国并几位王室公子尽皆验过,赞说货真价实,正好用于秋耕。公子晓得,关中多种冬麦,寒露之前,秦国最大的农事是耕地,老秦人为此不知吃过多少苦呢。今年得了这些犁头,老秦人可以松口气了。”车卫秦指着箱子,“箱中之物是第二批三万张犁头的一半费用,另外一半,在下使人送射皋君府上了,主要是为避嫌。”

“货还没送呢,怎能收款呢?”

“我也是这说,是於城君一定让送。”车卫秦摇头,“唉,於城君是性情中人,不晓得生意是怎么做的,只觉得与公子与几位王叔投缘。前些日大王出兵征伐,驻守於城的魏将军出于不得已,在淅水与景将军起场冲突。尽管是出于无奈,但毕竟是有所得罪。於城君怕公子与几位王叔心生不快,定要在下先付款,后验货,好让几位王叔定心。於城君向来一言九鼎,在下不敢有违呢!”从袖中摸出一册,“箱中之物,详细账目皆在此册,公子可让下人拆箱验证,万一缺斤短两,或货色不纯,在下再行补偿。”双手呈送账册。

“谢於城君,谢车公子信任!”子启接过,置于案上,拱手谢过,做出一个苦脸,长叹一声,“唉!”

“启公子何以长叹?”

“车兄啊,”子启复叹一声,苦笑,“这几箱东西怕是还得麻烦你再带回去!”

“哦?”车卫秦惊愕。

“车兄请看这个!”子启缓缓掏出王命诏令。

“呵呵呵呵,”车卫秦读过,将诏命递还,笑过几声,“这个诏书,於城君已经料到了!”

“哦?”该到子启惊愕了。

“不瞒公子,”车卫秦压低声音,“於城君之所以预先送出这几箱东西,就是想到大王会出这个诏命。”

“可诏命一出,生意是没办法做的!”

“哈哈哈哈,”车卫秦笑道,“看来公子是没有读过《易》啊!”

“此话怎讲?”

“什么叫《易》呢?易就是变。什么是变呢?变就是通。变则通,不变则不通。自古迄今,上有王命,下有变通,这是万古之理。”

“这……”子启眼睛眨巴几下,“怎么个变通?”

“敢问公子,大楚的关是怎么禁的?”

“是关卡里禁的!”

“公子交货时,不走关卡不就得了!”

“这……凡是大道,都有关卡,不走关卡如何能行?”

“大道设了关卡,小路呢?旱路设有关卡,水路呢?在这大楚地盘,依公子的身价、才智,公子若想做什么,有谁能拦?又有谁敢拦?何况还有王叔,还有那么多的大楚封君,常言说,法不责众,无论是谁,都不会傻到断绝所有人的财路,是不?”车卫秦压低声音,“就公子所知,秦法严酷不?可公子也都看到了,来与公子做犁头生意、闷头发大财的都是什么人?皆是王亲,像在下这样的,尽管是功臣后人,也只能是个跑腿干活的料,人家赚大箱银子,在下也就是赚点儿血汗铜钱。所有这些,你以为秦王他不知道?他清楚得很,他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他不能不闭呀!因为这些人中,哪一个都与他秦王连着筋、通着气、和着血呢!”

“那……”子启怔了下,“启却听说,秦法不容情,连太子犯禁,也都……”顿住。

“哈哈哈哈,”车卫秦又是一番长笑,“这你也信?什么叫法?法是王颁的。王可颁法,自然也可断法。再说,王的法是哪儿来的?是大臣拟写的。哪一个臣能蠢到写出一个连自己也一并在禁的法吗?不可能。哪一个王能颁一个连他的家人违禁也要杀头的法吗?不可能。自古迄今,所有的法都是颁给百姓看的,都是吓唬百姓用的!譬如说当年太子犯禁的事,你以为是真的惩罚?是先君做给天下人看的!刑嬴虔的鼻,割太子的发,杖公孙贾的屁股,都是商量好的,为的就是做给天下人看看,让他们守法!秦国的事你也都看到了。秦法是商君搞的,先王在时,商君难道就没有违法过?可商君受过刑吗?执商君法的所有人受过刑吗?没有。商君之死是在先王崩天之后,商君功高震主,叛乱谋变,方今秦王才杀他!”

车卫秦一番大论彻底震慑了公子启。

“受教了!”子启抱拳,看向四只箱子,“在下相信公子,箱中之物,在下暂且收下,量数就不必验了,公子莫要多付就是!”

“哈哈哈哈,”车卫秦畅笑几声,“在下不是於城君哟,付多一锾,就得自赔一锾哟!”

二人说笑几句,天色已晚。子启要安排宴席,被卫车秦拦住。

“启公子,”车卫秦笑道,“在下此来,一是履於城君之命,二是还想与公子搭伙做个买卖。”

“这个好哩,”子启鼓掌,“芈启别无他好,只对赚钱的事有兴致!”倾身,“什么买卖?”

“公子若有雅兴,就随在下走一遭!”车卫秦拱手邀道。

子启召来府宰,将账册并四只箱子交付他登记入库,跳上车卫秦的辎车,随他来到郊外一个隐秘处所。

迎接二人的是天香。

宴席没上多久,车卫秦借故走开。天香施展本领,将子启勾了个神魂颠倒,喝了个酩酊大醉。

半梦半醒之中,子启领教了天香的房中绝技,惊为天人。

翌日晨起,用早膳时,车卫秦来了,带着秋果作陪。

用完早膳,天香、秋果携手离开。

“启公子,”车卫秦盯住他,笑道,“昨晚睡得好不?”

“啧啧啧!”子启连声赞道,“这女人简直是个天人!”压低声,“不瞒你说,在下也算是阅女不少,可此女这等功夫,在下真还没有历过呢,真叫个妙不可言哪!”

“哈哈哈哈,”车卫秦笑道,“公子是个识货人哪。”凑近他,压低声,“公子可知一个叫天竺国的地方吗?”

子启摇头。

“那个国里的女人,擅长房中之术,叫六十四艺,艺艺惊人。昨日陪公子的叫天香,幼年流落西戎,遇到一个从天竺国来的巫人,得学此艺,公子昨夜体验,不过是区区几艺而已。待咱这个生意立起来,公子就可体验所有技艺,在下保管公子欲仙欲死呢!”

“天香就是天竺国的香了?”

“正是。”

“啧啧,”子启赞道,“怪道她这般厉害!”

“不只是她一个呢!”车卫秦应道,“天香手下有几十名女子,个个皆知六十四艺!只要公子有此意向,你我合力在郢都立个香楼,保管生意好做!”

“成!”子启伸手。

二人紧紧握手。

“早膳你带来的女子,又是何人?”子启问道。

“公子相中了?”

“呵呵,”子启笑了,“这倒不是。只是车兄带来之人,想必都是不一般的!”

“公子眼毒啊!”车卫秦竖起拇指,“此女将是我们香楼的第一品!”

“哦?”子启惊道,“她有何艺?”

“应该没有艺吧。”

“啊?”子启愕然,“没有艺,为何是香楼的第一品?”

“因为她是一个人的义女!”

“谁的?”

“苏秦!”

子启两眼大睁。

“她还两次救过一个人的命!”

“救过谁?”

“苏秦!”

子启长吸一口气。

“她还生活在一个人的身边不下十年!”

“不会又是苏秦吧?”

“让公子料中了。”

“那……她是不是与苏秦……那个……”子启顿住,目光征询。

“苏秦是她义父!”车卫秦一口否决。

子启又吸一口长气。

“让此女做香楼的招牌,公子以为如何?”

“不可!”子启急道。

“哦?”

“这是个奇女,本公子收了!”

车卫秦鼓掌。

接后数日,子启让出一栋位于郢都核心区的奢华客馆,被车卫秦作价入股。前后不过旬日,此楼就被车卫秦使人装饰一新,门首大匾上,“品香楼”三个用脂粉涂色的大字赫然夺目。

华都丽日,艳阳高照。

一堆爆竹响过,鼓乐声中,以天香为首的众香粉黛登场,品香楼正式开张。楼里楼外,结灯结彩,管弦乐中,佳丽竞技。远在门外三十步处,就可嗅到一股又一股扑鼻而至的西域异香,窥见到各色各样的俏脸隐现,玉体弄姿。

在子启等公子的高调宣扬下,不消数日,满郢都的富家公子、达官贵人大多晓得此楼了,离楼百多步的拴马场也渐次闹猛起来。

接到子启的紧急指令,昭鼠不敢怠慢,将他的宝贝陶壶小心翼翼地做了防震包装,昼夜兼程,一路颠簸地赶到郢都,未进家门,直接入见。

子启审过陶壶,赞扬几句,指壶道:“昭大人,这只老壶本公子借用几日,你甭心疼哟!”

“这……”昭鼠怔了。

“是王叔要借!”子启笑道,“本公子才不稀罕你的这个破壶呢!”

昭鼠两手抱头,良久,抬头:“敢问鄂君,王叔欲借几日?”

“咦?”子启眼睛睁圆,“王叔借几日,你问我,我哪能晓得哩?这破壶真要是让王叔看上了,该是它的福气才是!即使你白送给我,拿它撒尿我还嫌难看哩!”

昭鼠吧咂一下嘴唇,缓缓站起,拱手:“公子若是无事,下官这就回家了!赶路太急,有点儿不舒服呢。”

“哎哎,甭急,还有一事!”子启拦住他,“各地回收的犁头,到货多少了?”

“二万五千。”

“其他呢?”

“不足一万。”

“打总儿是三万五千!”子启自语一声,沉思有贯,“你先回家吧,不可乱走,休息几日,候我的话!”

昭鼠走出府门,上车之际,回身狠唾一口,疾驰而去。

昭鼠没有回家,直驱昭阳府宅。

昭鼠不期而至,昭阳惊喜有加,让昭睢安排酒菜,呵呵乐道:“贤侄呀,阿叔昨晚还在与昭睢念叨你,他说你在宛城混得不错,真正好哩。阿叔老喽,你们几个年轻人能够立事,阿叔死亦瞑目矣。”

“阿叔,”昭鼠抹泪,“您给小侄安排的这个差事,苦哩!”

“哦?”昭阳惊愕,“说说,出啥事了?”

昭鼠将那只陶壶的事扼要述过,恨道:“鄂君启,还有射皋君与彭君,除敛财之外,狗屁不通。他们仗着是王亲,任谁也不放在眼里,包括景叔!”

“是呀,是呀,”昭阳叹道,“人家是王亲,这是没有法子的事儿。那只壶,他们要,你给他就是。这个世上好东西多的是,对不?你回来得正好,咱叔侄说说宛城的事。近些日朝里闹大事,多与你的宛城有关。关于这乌金,阿叔早想问问你呢。”

昭鼠将他所知道的犁铧诸事详细禀过。

“十万只犁头,”昭阳屈指算计,“一只犁头重约三斤,乌金总重当是三十万斤。一只炼炉一个月产出三千斤,三十只炉产出九万斤,三十万斤需要三个月……”闭目。

“阿叔呀,”昭鼠接道,“这是不可能的。炼炉虽多,矿石却难。矿地在东南山,少说也离鄂地二百多里。”

“咦,为何不将炼炉直接放在矿地?”昭阳倒是惊讶了。

“阿叔有所不知,”昭鼠作细介绍,“矿地没有石炭呀,寻常木炭烧不化矿石。石炭的产地在鲁关外面,那儿有个平顶的山,山下面埋的净是石炭。石炭也叫煤,火力猛,但运到矿地就不合算了。鄂地刚好位于乌金矿地与石炭矿地的中间,所以适合修建炼炉。石炭好运,运来也都好用,只那矿石,好不容易运来一车,砸碎熔化,运气好的能出个三斤两斤,运气不好,多少能出一点儿就算不赔,最倒霉的是一点儿也熔不出呢。好在这乌金,一旦炼出来就不会报废,可以反复使用,就像黄金一样,只要不丢,只会是越来越多。”

“呵呵呵,原来如此呀!”昭阳捋一把胡须,“看来这几年贤侄长进不少。”敛笑,倾身,“贤侄呀,就眼下情势,如果不出老夫所料,子启召你回来,不只是为那只壶,一定是为你手里的犁头。你等着看,好戏在后头呢。”

说话间,昭睢报说酒菜备好了。

昭阳刚要吩咐开宴,家宰邢才进来禀道:“主公,陈大人喜得公主,下人送来喜帖,小人已经打赏过了,这是喜帖!”呈上喜帖。

“呵呵呵,今儿是个好日子哩!”昭阳指着酒席,看向昭睢,“昭鼠呀,陈大人有喜,阿叔就不陪你了。睢儿,把族上几个兄弟召来,为昭鼠洗尘!”

昭睢应过,召来昭鱼、昭盖、昭翦、昭应等几个昭门兄弟,陪昭鼠饮酒。

昭阳出得门来,让邢才弄个礼箱,使下人抬起,直入离他家不远的陈轸府宅。

陈轸满面春风,迎出府外,将昭阳让至客堂,喜滋滋地从内室抱出一个襁袍,递给他,呵呵乐道:“老哥呀,你这个小侄女刚到世间,在下谁都舍不得让看,要先过过老哥的眼!”

昭阳接过,审视婴儿。

孩子睡着了,两眼眯着。

昭阳抱一会儿,递给陈轸,捋把胡子:“嗯,咋看都像陈兄,只是这鼻子、颜色稍稍不同,鼻梁子要高些,颜色要白些!”

“呵呵呵,”陈轸乐了,“不瞒老哥,在下要的就是这个。刚出来那辰光,嘿,一声不哭。稳婆说,不哭不成呀,让我打屁股。我哪能舍得打呢?终了是稳婆狠,照她的小屁股啪啪啪啪连打几巴掌,她这才哭。一哭不打紧,声音那个响呀,好听死了。还有她那眼珠子,一边哭,一边滴溜溜儿乱转,蓝颜色,跟她娘的一模一样!”

“她若长大,一定是倾国倾城哩!不知是哪家的小哥有福气娶她!”

“哈哈哈哈,”陈轸笑道,“在下早想好了,待娃子生下来,若是儿子,就娶老昭家的闺女。若是闺女,就嫁给你们老昭家,这不,老哥怕是想推也推不掉喽。”

“哈哈哈哈,”昭阳大喜,“你给我的儿媳妇取个啥名?”

“玉。”

“啥玉?”

“当然是我陈氏家的玉喽!”陈轸诡诈一笑,“不是你老哥家的那块宝璧!”

“玉”字也勾起当年被陈轸丢进云梦泽中的那块和氏宝璧,昭阳不免一阵心疼,老眉皱起。

“唉,”见到昭阳这个表情,陈轸如演戏般做出个苦相,发出一声抑扬顿挫的长叹,“好老哥呀,轸弟这心里苦哇。”

“哦?”昭阳抬头,“贤弟还有何苦?”

陈轸将婴儿递给女仆,让她抱走,夸张地摇头:“唉,轸弟折腾几年,竭尽股肱之力,好不容易弄出个崽子,却又终归是你们老昭家的,唉,叹只叹我这……陈氏一门,唉……”

“呵呵呵呵,”昭阳乐了,“贤弟再加一把劲儿就是!”

“也只能如此呀。”陈轸两手一摊,“怕是又得折腾几年!”盯住昭阳,“观老哥喜气冲天,不会仅仅是为得了这个儿媳妇吧?”

“是有个好事情哩!”昭阳压低声音,将犁铧及王禁诸事略述一遍,末了道,“不瞒贤弟,那帮王亲,在下早就看不顺眼了。”

“老哥为何看不顺?”

“贪哪!”昭阳恨道,“上至五金、下至油盐,在大楚这块土地上,凡是能够生财的东西,没有他们不想占的!”

“哈哈哈哈,”陈轸长笑几声,凑近昭阳,神秘兮兮道,“在下得个准信儿,不知老哥想不想听?”

“你说就是。”

“在宫前大街,就离你此处不远,近日新起一个香楼,听说里面货色不少哩。”

“香楼?货色?”昭阳眯起眼,“什么货色?”

“美人呀!”陈轸声音更低,“在下逛过一次,又使人逛过一次,嘿,里面是活色生香哩,列国美女,各色各样,有滋有味,还有几个小白妞儿,虽说赶不上你的弟妹当年,却也是异域风情,引得楚国男人翘首以盼哪。”

“这……”昭阳吃不准他想说什么,眉头皱起,“陈兄呀,今朝你得公主,是大喜日子,哪能讲起那些青楼里的龌龊事来?”

“不是青楼,是红楼呀,楼里楼外,那颜色真叫个一片红呀。就连门楣上的三个字,也是脂粉色的,听说是用胶膝拌香粉、脂粉糊上去的,大老远就能嗅到香呢!”

陈轸越解释,昭阳越发不解,眉头凝得更紧。

“哎呀呀,老哥您怎么不开窍呢?”陈轸急了,凑近他,“轸弟这再讲给你,香楼里的女人不仅香,活也做得好啊。甭看老哥御女无数,但轸弟敢说,您真还没有品过这等风情!”

“什么风情?”

“天竺风情!”

“天竺风情?”昭阳愈加不解。

“天竺六十四大法术!”

“这……”昭阳懵了,“什么六十四大法术?”

“就是男女房中的法术呀!”陈轸越发来劲,“嘿,细品起来,与咱这《易》学有得一比呢。譬如说,抓挠,”比划抓挠动作,“有八种抓法,就是八种挠法,老哥没有听说过吧?还有咬啃法术,也是八种。再有就是拥抱,八种法术;体位,八种;亲嘴,八种;还有那个交合……”

“这这这……”昭阳毛了,咳嗽几声,肃神,“陈老弟呀,这不是你的风格呢。你究竟想说什么,这就直说出来!”

“哈哈哈哈,”陈轸大笑几声,“老哥果是痛快人!”凑前,“在下不想说什么,只想与老哥搭伙做笔生意!”

“什么生意?”

“也立一个楼。”

“什么楼?”

“元亨楼!”

“元亨楼?”昭阳眯眼,沉思一时,一拍脑袋,“在下想起来了。听闻当年魏之安邑有这么个楼,说是楼中有鬼,老白家的金子全被这个鬼吸进去了,后来,是庞涓……”想起庞涓是陈轸对头,止住。

“呵呵呵,”陈轸竖起拇指,“老哥好记性。老哥可知,那个楼是谁开的吗?”

昭阳摇头。

陈轸指指自己的鼻孔。

“哦?”昭阳瞪大眼睛。

“如何?老哥肯搭伙不?”

“这……”昭阳急道,“钱是好,但咱不能这么赚呀!再说,就在下所知,陈兄理当不差钱!”

“啥人能嫌钱多,是不?”陈轸笑道,“譬如那些王亲,他们差钱吗?他们的钱十辈子也花不完,他们还有封地,只要封地里的人不死绝,他们就会一直有钱,可他们为什么还要卖犁头呢?为什么还要立这个品香楼呢?”

陈轸绕来绕去,昭阳这才明白陈轸想绕的是什么,眼珠子瞪得溜圆。

“昭阳老哥,”陈轸点出他的名讳了,“你可知道,在安邑之时,在下为什么要设那个元亨楼?”

昭阳摇头。

“因为那个眠香楼!”陈轸一字一顿。

“赌楼与青楼有何关系?”

“那个眠香楼是秦人立的,楼里有一个名叫天香的,勾走了魏国太子的魂!”

昭阳目瞪口呆。

“如果在下的老眼没有看错,那个天香,此时就在郢都,就在品香楼里,且还勾走了方今王子,鄂君子启的魂!下一步她会勾谁,在下可就不敢想喽!”

显然,事情闹大了。

“天香在安邑卖身,秦人得了河西。天香这辰光来到郢都,在下有个预感,秦人要得的怕就不是一块区区的商於喽。”

昭阳倒吸一口冷气。

昭阳渐渐握拳。

昭阳的老拳咚的一声砸在几案上:“看我把它封了!”

“老哥怎么封?”陈轸笑笑,摇头,“大楚王法,没有禁娼。有人卖春,有人买春,这是生意。人家在做合法生意,老哥凭什么去封?再说,出房子的是启公子,不定还有王叔。老哥掂量掂量,敢封启公子和王叔的生意吗?”

昭阳不吱声了。

厅中静寂。

不知过有多久,昭阳决心下定,抬头看向陈轸:“兄弟,听你的。你说,你的这个楼该怎么立?”

“在下相中一个宅子,就在品香楼的对过,听家宰说,那楼是你们昭家的。”

“我送给贤弟!”

“不是送给我!”陈轸连连摆手,“是我们搭伙。你出硬货,就是房舍、装饰,在下出软货,就是做生意的人。生意所得,你我五五分成!”

“你有什么人?”昭阳问道。

“元亨楼的原楼主呀,他叫林东,是个鬼精鬼精的人,他身边还有一个叫桃红的女子,那也是个人精。有他二人在,我们这个生意想不火也不成呀!”

“他们在哪儿?”

“应该还在安邑。”陈轸笑道,“相信他们舍不得我的那个楼呀,那是搬不走的。不过,生意也应该很差了。只要在下召请,他们不会不来!”

昭阳再无二话,召来邢才,吩咐他一切听从陈轸,在品香楼对面筹设元亨楼。

子启带陶壶入见王叔,见他正与射皋、彭二君说事儿。

“王叔,”子启吩咐下人将陶壶抬到厅中,呵呵乐道,“您要的这个破壶,小侄已经到手了。”

王叔摆下手,指向一个角落。

子启让下人将壶抬过去,寻个席位坐下。

“刚刚使人请你,人应该还没到你府上呢,你这竟就来了!”王叔给他个笑。

“本说过来呢,还没出门,昭鼠到了,送来这个破壶。”

射皋君语气急切:“昭鼠说啥没?”

“备足三万五千张了,随时可以装运。还差二万五就到十万足数,再过两个月当可筹齐。”子启赞道,“没看出来,这人是个干将!”

“总觉得此人不靠谱。昭府的人,我真正不放心呢。”彭君看向子启,“只有贤侄……”

“是我让用他的!”王叔揽下。

“二哥?”彭君怔了。

“宛地是景家的,昭家想插足,这是好事情。昭鼠到宛地,人生地不熟,你们几个帮帮他,应该不是坏事,昭家理应领情。”王叔给出解释。

“二哥呀,你是好心人,”彭君接道,“小弟把话先搁这儿,放条毒蛇在身边,就得提防让蛇咬了。”

“也是。”王叔看向子启,“你得留个心眼。”看向三人,“人齐了,咱们这就议议犁头的事。无论如何,得有个方略。”看向彭君,“彭弟,你作何想?”

“小弟之意是见好就收。”彭君接道,“这些年下来,王兄还是照顾咱自家人的,但凡咱们张口,王兄没有不应的。王兄既然颁发王命,咱不能打王兄的脸啊!”

“咱哪能打他脸了?”射皋君盯住彭君,气呼呼道,“他颁这个王命,几时与咱商量过?你我就算了,二哥的脸,他总得给吧?官面上,工矿商贸归二哥辖制,这是父王临终时的喻旨,可他呢?”

彭君不再说话,看向别处。

“再说,”射皋君接道,“一码归一码。咱与秦人签这个犁头契约,是在他颁王命之前。契约立了,咱却不履约,还算是人吗?中原人整天骂咱是南蛮子,凭啥骂咱?就是因为咱不开化,不守约。彭哥呀,你随便想想,人家与你签约了,先给订金,占总数的百分之三十,第一批货这又钱货两清,第二批货还没送到,人家这又把钱给了。这叫啥?叫信任。人家这么信任咱,咱呢?说撕约就撕约了?王命当然重要,但这王命是啥辰光颁的?人家怕不放心,专门找咱做生意,因为咱们是王室。这若收钱不做了,人家会作何想?只能是说咱串通王兄,谋人家的财!”

射皋君噼哩啪啦讲出一大席话,句句成理,彭君再无话说,看向王叔。

“贤侄?”王叔转向子启。

“二位叔呀,”子启看向射皋君与彭君,嘴角撇出一笑,“咱能不能甭扯别的,赚钱就是赚钱?”

“嘿,你小子!”射皋君冲他笑了。

几人也都笑起来。

“几位叔,”子启敛起笑,拱手一圈,“小侄以为,这桩生意停不得!大体算下来,抛开本金,有三倍利呀,咱不过是倒个手而已!几位叔讲大义,讲信誉,小侄全都不懂,小侄只想说几句实在话。实在话是,咱需要钱哪!咱得养家兵,咱得养臣僚,咱得养眷属,咱得养百工,咱还得起屋造苑,春游秋狩,侍奉宗庙,上支王差,下酬百官,无论是内治还是外战,咱时时处处都离不开钱哪!可钱从哪儿来?有啥钱能比这个生意来得快?”

“贤侄,”王叔盯住他,“不是王叔不想赚钱,王叔是忧心哪。秦人若是不用这些犁头耕地,而是化作枪头,你想过没?”

“王叔呀,”子启急了,“咱是做生意的,生意就是生意,是不?犁头卖给秦人了,就是人家秦人的,人家拿它什么,咱管得着吗?咱犯得着管吗?再说,没有咱的乌金,秦人就不做乌金枪头了?秦人会到别处去买!天下不只宛地产乌金,是不?即使秦人没有乌金,咱若是言而无信,一如射皋叔所说,收钱不给货,人家能不打咱吗?人家若是打咱,拿什么东西不能打呢?就说这次淅水之战吧,咱究底败在哪儿,小侄不说,几位王叔难道不知道吗?在犁头卖给秦人之前,人家已经造好乌金兵器了,是咱不知道而已!几位王叔也都知道,淅水之战,秦人是不想打的,是咱打上人家的门口!是景翠他们嚷着要打,闹哄哄地打上门去,这打败了,却赖乌金的事,天底下哪有这等混账事儿?小侄敢说,父王的心让那三家祸事精迷住了!都是什么东西呀,东打打,西打打,整天嚷嚷着就想打架!晓得他们为什么要打吗?起初我还以为他们是要开疆拓土呢,这辰光看来,完全就是谋私利!”恨恨地指向东北,“襄陵的事几位王叔全都看到了吧,襄陵那八个邑,个个富得流油,可所有的油全都流进他老昭家了!想想我就生闷气!”

子启的这一番话,虽说直率,却是成理。想想也是,几个人中,除王叔之外,也只有子启敢说出来。

“哈哈哈哈,”射皋君大笑几声,冲子启竖起拇指,“听贤侄说话,真叫痛快!其他不扯了,贤侄你说,咋个办哩?”

“小侄之意,我那父王既然有命,作为臣下,咱也不能抗命,是不?怎么办呢?走暗不走明!”子启应道。

“什么叫走暗不走明?”彭君追问。

“就是不走边关!”子启将车卫秦的方案简述一遍,末了道,“小侄详细算过,犁头每只不过三斤来重,三万五千只,总重不超过十一万斤。长途不可负重,按人均三十只犁头起算,一千家丁就可全部交货!再使五百勇士保驾,可保无虞!”

这是一个实用方案。

三位王叔互望一眼,表情释然。

“射皋弟,还有贤侄,”王叔捋一把胡须,看向射皋君与子启,“你们讲的是,生意就是生意,规矩不能坏。当然,我们也可以以王禁为由,与对方中止合约。不过,即使中止合约,也要征得合约方同意,我们是不能单方撕约的。由于秦人先走一步,全额付清第二批货的款项,这个口也就不好开了。我大楚王室不能有约不履,否则,今后何以取信于天下?但王命也是不可违的,贤侄所言,作为权宜之计,倒也可以一试。我有两个建议,一,运货之人不能用家丁,可挑选苍头;二,你仨尽量少出面或不出面,全盘交给昭鼠。”

王叔的话是定棰。

子启几人又议一些细节,分头行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