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 章为相位陈轸伤怀 会啮桑苏张对弈(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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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张仪的辎车缓缓驱离府门,隐没在大梁人为给惠王送殡所铲出来的雪道里,公孙衍轻叹一声,转回身子,交待府宰收好相印,转呈魏王,自己踩着积雪回到馆驿。

苏秦、惠施、陈轸、白虎四人闻报张仪终于走了,无不松出一气。

最为感慨的是苏秦。看向门外没膝深的大雪,苏秦想到那年雪天,自己从咸阳城单衣出奔,差点儿就冻死在函谷道上,黯然神伤。

苏秦伤会儿神,猛地想到庞涓,遂进客栈的灶房里,亲手做出一锅他们在鬼谷中常吃的稀粥,炒出几道干菇菜,无一丝儿肉,让店家备下食箩、七只陶碗并七人所用的箸子,一一码好,动身前往庞府,递上拜帖。

已升任大魏三军司库的庞葱迎出,引他入府。庞葱看到架势,晓得他是来祭庞涓的,直接引他直入家庙,开庙门后走到庞涓灵前,跪道:“哥,苏哥看您来了!”

苏秦走到灵前,盯住牌位,话也没说,泪也没流,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牌位,凝视足有两刻钟。

灵堂静寂。

苏秦打开食箩,摆弄好碗箸,转对庞葱:“葱弟,拿坛好酒来,店家的酒不够劲!”

庞葱应一声,匆匆去了。不消一刻,庞葱带着下人,端着几盘卤肉等熟食,一坛酒,七只精致的青铜酒爵。

“换成黑陶角器,来七只!”苏秦指向酒爵,又指向几道荤菜,“这些一并撤除!”

同为酒器,爵与角是不一样的。爵代表尊位,依苏秦六国共相、庞涓武安君之尊,用爵正当,而角则为通常士大夫的饮器。眼下礼坏了,无论是爵是角,任何人只要有钱,也都喝得起。苏秦执意用角而不用爵,且一定要陶制的黑角,倒让庞葱想不明白。不过,既为苏秦吩咐,就一定是有道理的。庞葱使下人撤掉几道荤菜,换回七只陶制的黑色角器,恭恭敬敬地摆在苏秦面前,再度退到门外。

苏秦摆好菜肴,指着几道菜道:“庞兄,这几道菜是在下炒的,鬼谷里的味道,只是多年没动手,手艺生了,你就凑合着尝尝。”将七只酒角一一斟满,如同送别孙膑时一样,端起一只角,“第一只角是先生送给你的,听说庞兄走后,先生一个月没有进食!先生这角酒,庞兄得喝下!”朝空中一泼,端起第二只,“第二只是师姐送给你的,在下回过一次鬼谷,师姐专门问起庞兄,心里始终记挂庞兄!对于庞兄远行,师姐伤悲呀。”泼掉,又端一只,“第三只是大师兄送给你的,大师兄向来不喝酒,也不送人酒喝,但送庞兄,想他不会拒绝。”泼掉,又端一只,“这一只是孙兄送给你的,庞兄之别,最伤心的莫过于孙兄,庞兄走后,孙兄他……拖家带口,直赴大海深处,这辰光,孙兄他……”苏秦的眼角湿了,闭目良久,“就在下所知,孙兄知庞兄,庞兄却并不完全知孙兄啊,孙兄他……好吧,不说了,眼下庞兄已经超脱,想必什么都看明白了。”泼掉,再端起一只,“这一只是张兄送给你的,今日看来,知庞兄的,莫过于张兄。这一只是相知酒,请庞兄喝下。”

几案上还剩最后两只角子,里面盛满酒。

苏秦没再说话,一手端起一只,将两只碰过,仰脖饮掉一只,亮亮底,无一滴滴下。苏秦将另一只泼向空中,将酒角摆好,起身,朝灵位深深一躬,大步走出。

候在门外的庞葱迎上,见苏秦的架势是要离开,悄声道:“苏兄,想不想看看您的世侄?”

“世侄?”苏秦怔了。

“叫庞滔,名字是先王为他的小外孙起的!”

“庞兄他……”苏秦方知是庞涓之子,惊喜。

“葱弟已经禀报阿嫂,她抱着小侄在府堂候您呢!”

苏秦赶至府堂,与瑞莲公主见过礼,抱过庞滔,左看右看,由不得想到自己的女儿姬苏菲菲,却不知今在何处,泪水湿了眼眶。

苏秦正与瑞莲公主叙些礼节上的话,宫中有旨跟到,说是襄王召请苏秦。

原来,襄王得报张仪辞印的事,也听到苏秦回来的风声,遂使宫人至客栈召请,一路追寻到武安君府。

入宫已是后晌申时。

觐见礼毕,苏秦抬眼望向这个他还不很熟悉的大魏新王。

魏嗣身板子壮硕,脸上却疲态毕现。最近发生太多的事,尤其是赵妃的死及惠王的驾崩,让他于崩溃中又莫名得福。本就疲惫,这又没了约束,魏嗣遂不顾大丧禁忌,将宫中他早就瞄上的几个嫔妃召进先王的御书房里一一临幸,所剩不多的精气神就被他抖落光了。

但这些隐事苏秦不知。苏秦盯住他看,是这些年来他所养成的习惯,只要见到重要对手,他总是先以目战。

“苏子,”襄王禁受不住他犀利的目光,干笑一声,开口,“你来得好呀,寡人一听说你来,啥也不顾,就使人召请。”

苏秦收回目光,拱手:“谢王上偏爱!”

“寡人召请你,是有桩大事相商!”襄王指了一下摆在几案上的相印,摊开来,“张相国走了,你看此物交给何人掌管合适?”

苏秦晓得魏嗣不会拐弯儿,但没有想到他这般直截,略略一顿:“公孙衍如何?”

“寡人也是这个意思!”襄王笑了,将相印推到一侧,看向苏秦,“这事儿定下。你先对他讲一声,寡人很赏识他,明天就召请他,三日之后拜相。另外还有两事,一是你那个纵亲,寡人决定入了,咋个入法,你定。寡人把魏国交给你,放心。秦国不是东西,尤其是张仪那厮,寡人早就看他不顺,恨得牙根痒痒的!”

“谢王信任!”苏秦拱手。

“二是先王的大礼,一并托付你了!”襄王拱手,打个哈欠。

“先王大礼为内事,”苏秦略一沉思,“王上还是交由相国为宜!”

“也好。”襄王再次打个哈欠。

见他哈欠连连,苏秦拱手辞归。

襄王扬手送客,回到御书房,刚在榻上躺下,天香不请自到。

“王上!”天香笑脸盈盈。

“哦,是爱妃呀!”襄王眼睛没睁。

“王上,”天香在他身边坐下,搭手在他额上,抚摸一下,“好端端的,大白天怎么卧榻了?”

“寡人连卧个榻也不能吗?”魏嗣回怼一句。

“嘻嘻,”天香脱去衣服,钻进他的被窝里,搂住他,在他耳边悄道,“奴家晓得王上这辰光要卧榻,这不……”

襄王眉头微皱,朝里挪挪,让出地方:“说吧,是啥事儿?”

“听说王上要封相了,封谁?”

“公孙衍!”

“臣妾以为不妥。”天香的脸上依旧笑盈盈的。

“咦?”襄王惊愕,盯住她。

“想当年,公孙衍使尽门路想当相国,王上晓得先王为啥不让他当吗?”

“晓得呀,”襄王应道,“因为他是相府门人。”

“是呀,”天香应道,“先王尸骨未寒,王上就拜先王屡弃不用的人为相,天下人会怎么看?王上的在天之灵还没走远呢。再说,他是个门——”

“门人怎么了?”襄王截住她的话头,“秦人还让他做过大良造呢!”

“可秦人为什么又不让他做了?”

“这……”襄王略顿,“韩人不是又让他做了吗?”

“韩人哪,”天香笑了,“大王难道想与韩王平起平坐吗?”

“那……”襄王忽地坐起来,盯住天香,“你说,让谁做相国合适?”

“老惠施呀,”天香给出人选,“先王不是一直用他吗?是张相国把他赶走的!大王若是起用惠施,一是先王高兴,二是服众!”

“老惠施?”襄王吧咂几下嘴皮子,“嘿,寡人真还……”重又躺下。

“刚才觐见的那个人……”天香的声音更柔,顿住,嘴角朝前殿努一下,目光征询。

“苏秦。”襄王嘟哝出两个字,打起鼾声。

天香倒吸一口寒气。

苏秦回到客栈,直接来到公孙衍舍,将襄王的话约略讲了,并说翌日王上将召见他。公孙衍沉思良久,微微点头,算是应下。

无论如何,对于魏国,公孙衍是割舍不下的。

然而,第二日,从早上开始,苏秦、公孙衍一直候到天黑,未见宫人召见。公孙衍本就是个心细的人,见是这般光景,脸色渐渐阴沉。苏秦不便说话,也不便去宫里打听,于第三日又候一日,到第四日凌晨,公孙衍不顾地上正在化去的雪,与白虎一起,起车回韩。

显然是卡住点了。公孙衍的前脚刚走,宫中就来人召请,不过,被召请的是苏秦与惠施,并不是公孙衍。

“听说韩相走了?”襄王看向苏秦,有意说出“韩相”二字。

“走了。”苏秦淡淡应道。

“唉,”襄王轻叹一声,“寡人原说前往客栈拜望他的,可……先王这儿,实在是脱不开身哪。”

苏秦轻叹一声。

“惠相国!”襄王转向惠施,拱手。

“禀王上,”惠施拱手,慢悠悠道,“草民惠施不敢当相国高称!”

“哈哈哈哈,”襄王扬手笑道,“惠相国原本就是魏国相国嘛,先王在世时,多次向寡人念叨相国的好,寡人虽说无德,却也不敢有负先王,这请您来,就是想拜您老为相,还望老相国不辞!”

惠施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先是一怔,继而眼睛闭起,面前浮出棺木中惠王黑紫的躯体,良久,微微睁眼,拱手:“谢王上垂爱!只是——”轻咳一声,吐字清晰,“一是草民老矣,不堪驱使,此来是为诀别先王,非为他事;二是草民将行,好友庄周约定老朽前往南方暖和的地方逍遥自在去,草民应下他了,不可食言。草民区区薄愿,还望王上垂念,收回成命!”

竟然有人拒绝大魏相印,襄王倒是未曾料到,一时懵了,看向苏秦。

苏秦闭目。

“王上,如果没有别的事,草民告退!”惠施拱手,起身,缓缓退出。

襄王一脸错愕地看着惠施从他的眼前一步一步地退到殿门处,缓缓转身,出门,走向门外的台阶。

“王上,”听到惠施原本很轻的脚步声消失在殿前的路上,苏秦拱手,作势起身,“臣亦……”

话音刚落,襄王急了,扬手:“苏子留步!”

苏秦稳住身子,坐直,看向襄王。

“这这这……”襄王算是回过神来,苦笑一声,摊开两手,“寡人本欲听从苏子,将相印交给公孙衍,没想到他……竟然走了,寡人改相惠施,没想到他又……”略顿,“百官不可无人节制,相国人选,还望苏子另行举荐!”

“臣再举一人,请王上圣裁!”苏秦拱手。

“何人?”襄王倾身。

“陈轸!”苏秦应道,“熟悉魏国的人,除去公孙衍,当属陈轸!”

“陈轸哪,”襄王鼻子微微动了下,“是个人选,容寡人斟酌一二。”

于陈轸来说,朝思暮想的大魏相国之位,似乎比任何时候都离他更近。庞涓、张仪相继离开,朱威死了,小小魏国装不下苏秦,公孙衍、惠施这又……思前想后,除自己之外,魏国真还没有合适的相府人选。

送别惠施,陈轸越想越舒坦,眉开眼笑地哼起他小时候学到的家乡调情小调,边哼边用指节在几案上敲打节拍,胖硕的身躯随着节拍左右晃动: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舒懮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

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陈轸一旦开心,就会将这支曲子连哼三遍。

此番陈轸刚刚哼过两遍,苏秦进来了。

“哈哈哈,”苏秦笑道,“陈兄这是思念嫂夫人了吧?”

“嘿,”陈轸紧忙拱手,指下对面席位,“真还想到她哩!”压低声音,“你这个白嫂子一心一意想要给你生个小侄子!”

“生没?”苏秦笑问。

“快了!”

“祝贺,祝贺!”苏秦拱手道贺,“嫂子几个月了?”

“还没有那么快,”陈轸呵呵乐道,“不瞒兄弟,在下倒是播过不少种子,可就是没有一颗是冒芽的!你的白嫂子急了,以为是地不肥,就请医师把脉,医师把完她的,又把在下的,临走时悄悄叮嘱在下少喝点儿酒,这不,陈兄我发誓戒酒了。无论如何,得长出个能发芽的种子,是不?”

“哈哈哈哈,”苏秦让他逗乐了,“是好事情就急不得!”

陈轸敛住笑,盯住他,话中有话:“听说魏王请兄弟入宫,别是有啥好事情了?”

“是个不好不坏的事情,”苏秦直入主题,“魏王欲请惠施做相国,惠相国婉拒了。”

“这……”陈轸惊愕,“惠相国他……怎能拒作相国呢?”

“说是要与好友庄周逍遥自在去。”

“嗯嗯嗯,”陈轸连连点头,“在下有幸见过庄周,嘿,真是个神人哪。他的夫人死了,他非但不哭,还敲着盆唱歌。惠相国本要责他几句,没想到反还让他得了理,将惠相国责了个哑口无言!”回到主题,“惠相国拒做,魏王这要拜谁呢?”

“魏王要在下举荐,在下举荐陈兄了!”

“哎哟哟,”陈轸起身,施个大礼,“我的好兄弟呀,你这这这……这不是要将老哥放在火头上烤吗?”

“不瞒陈兄,”苏秦语气郑重,示意他坐下,“除陈兄之外,在下真还举不出来一个合适的人。”一脸严肃,“我们好不容易将张仪挤走,使魏国回归纵亲,但……未来的路并不好走,天下和解,重在三晋,魏又居于三晋之中。居中则枢,魏国当是天下之枢,秦国不会轻易放弃,张仪断也不会。陈兄肩上的担子,比任何人都要重啊!”

苏秦一番话,说得陈轸心里热乎乎的,脸上浮出惭愧之情。是的,苏秦思考的是纵亲大局,而他陈轸所想,不过是个区区相位。

“苏子放心,”陈轸油然起敬,郑重拱手,“苏子合纵长策,苏子良苦用心,轸无不感同身受。只要陈轸在魏,魏国就是苏子的!苏子但有驱使,轸竭诚尽力!”

“有陈兄此言,秦无虞矣!”苏秦伸手,陈轸双手握住。苏秦加上另一只手,四只大手结在一起。

然而,事情并没有按照二人的设计进展。陈轸加害庞涓一家的故事在魏国人人皆知,跟从庞涓做副将多年的襄王从心底里排斥陈轸。

更要命的是天香。陈轸知道得太多了。陈轸的机敏及谋算,尤其是他如何设套公孙鞅并在楚国陷害张仪的旧事,身为黑雕台高层的天香全都知情。从某种程度上讲,于秦国而言,陈轸是个比公孙衍更不好对付的主,一是因为他滑得像条泥鳅,二是因为他的背后是昭阳,大楚的令尹。因而,当魏嗣一提到陈轸,天香就弹跳起来,一连说出四五个不可的理由。

“这个不行,那个不可,”魏嗣头皮发麻,“依你说,相国该让谁来做?”

“让苏秦做,”天香给出建议,“反正他早已是魏国的相国了!”

“他只是外相,是名义上的,要管六国的事,哪有闲工夫来理朝政?”

“王上为什么不让他暂先代理,再慢慢物色可意的人呢?白圭死后,先王多年没有立相,可朝政照转,何况大王有个苏秦,天底下第一能才呢?”

“苏秦不肯呀!”

“他凭什么不肯?他不是兼任赵国的相国吗?邯郸城里现在还设着他的相府!大王这就赐给他一个相府,他若不受,就是偏赵,就是欺魏!”

襄王觉得句句在理,没再征询苏秦意愿,直接颁布诏命,将张仪的相印强行塞给苏秦,要他摄理朝政,即日起入住张仪相府。

苏秦晓得襄王是铁心了。从眼前局势看,他还真的不能再行推脱,只得谢过王恩,任由宫车将他载往张仪府邸。

与原府宰办好交接后,苏秦在张仪的书房里坐下,向府宰讨来一壶热水,关上房门,由飞刀邹守在门外,祭出静功,进入冥思。

是的,棋局走到眼下这步,一定是哪儿出了问题。

但问题出在哪儿呢?

显而易见,一切皆因于大魏的这个新王,魏嗣!

于魏国来说,公孙衍当是最合适的相才,也是对新君最有利的人选,他原本认可了的,之后变卦了,改任惠施。惠施引辞,魏嗣请他再举,他荐陈轸,当是除公孙衍之外的不二人选,可他这又……

苏秦的心绪延伸向太子申,延伸向惠王。太子领军,部属皆在外黄,为什么会死在远在马陵的齐军营地附近呢?按照屈将前辈的调查,太子是在宋地被人射杀的。射杀太子的会是何人?是这个魏嗣吗?还有魏惠王之死,是中毒的。何人敢向惠王下毒?绝对不会是张仪!循因追底,只能是现在得利的魏嗣!

然而,纵观魏嗣,一介武夫,头脑简单,胸无大志,在庞涓帐下唯唯喏喏,武功没建多少,在赵宫淫乱宫妃的绯闻倒是传得满天下都是!

女人?对,一定是女人!

苏秦打个激灵,顿住思绪,渐渐落定这步棋子,转向下一步。

下一步是什么?

是张仪。

苏秦太知道张仪了,还有那个秦王。

依照二人的个性,他俩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苏秦再次想到《商君书》,面前浮出两个字,杀力!

是的,秦国要杀力。

秦国用严苛的刑法驱万众于一心,合兆民于一意,由此合成的力,所向无敌;由此汇成的流,排山倒海!

这么强大的力,要么杀他人,要么被他人杀,无论如何,它是一定要“杀”出来的!且秦王是不会让它“杀”在秦国境内!这些年来,秦王与张仪驱使这个力杀向魏国,杀向赵国,杀向韩国,这又一路杀到齐国,虽然一次次铩羽而归,但这个力并没有损耗多少,它仍旧窝在秦国,它仍旧在寻找突破口,立等杀出来!

关键是,下一个突破口在哪儿?

楚国!

对,一定是楚国!

想到楚国,苏秦面前跳出来的第一个人物是屈平。当年入楚合纵时,小小年纪的屈平就已感受到了来自秦国的杀气,这是何等睿智!

苏秦让神思在楚国整整盘旋了两个时辰,于天色将昏时定下计谋,动身前往客栈。

尚未走到门前,苏秦就嗅到一股浓浓的酒气透出陈轸的门缝。

苏秦敲门。

传出陈轸的声音:“进来吧,没有上闩!”

苏秦推门,见陈轸独坐案前,面前摆着几道菜肴并一坛老酒,正自痛饮。

苏秦不再搭话,寻到一只酒爵,在几案对面坐下,执壶斟满,端起,冲陈轸道:“陈兄,既然开戒,就喝个痛快,来,干!”

陈轸已经喝得面色红涨,冲苏秦皮笑肉不笑,端起酒爵,也不作礼,夸张地扬长脖子,一饮而尽。

苏秦饮毕,执壶欲斟,陈轸捂住酒爵,红涨脸道:“苏相国,苏大人,既为兄弟,喝酒就要喝个明白,是大人饯行在下呢,还是在下道贺大人又加一印?”

“唉!”苏秦晓得陈轸彻底误解了自己,放下酒壶,长长一叹。

“相国大人喜犹不尽,这还叹个什么?”陈轸的酸楚劲儿完全放开。

“陈兄既有此问,在下就打实底讲了!”苏秦遂将宫中之事备细讲述一遍,包括他如何荐举公孙衍,又如何荐举他陈轸。

陈轸听毕,断出不是虚言,遂将万千酸楚化作一笑,拱手:“既如此说,在下诚意贺喜相国!”伸手取过酒壶,斟满两爵,“来,贺喜大人!”

“唉!”苏秦轻轻摇头,再出一声长叹。

“苏大人这又唉个什么呢?”陈轸将酒举起,一饮而尽,“该唉的当是在下才是。唉——”摇头苦笑,发出一声比苏秦之叹更富节奏的长叹,“这个相国之位呀,真就是个活套,苏大人生怕让它套上,在下却偏想钻进它的套套子里。前些年魏国先王之时,在下煞费苦心,伸长脖子,可它偏就不肯套下来,只是在眼前晃呀晃呀。在下等急了,端着脑袋跟着它晃。在下的脑袋晃呀晃呀,它仍旧不肯套下来。就在在下晃得头晕眼花时,它掉下来了,只是套中的是老惠施的脖子。再后来,庞涓来了,在下西入秦,南下楚,也就不再想它了,可它这……这又在在下的眼前晃荡,在下于是又想它了。唉,此番在下倒不是一定要钻进那个套套里,而是想与兄弟合力干票大的,让这个天下好好瞧瞧……”

苏秦抬头,看向陈轸。

“唉,”陈轸说着话,看向旁侧已经打好的行囊,“命啊,命啊,在下生就一个跑腿的命……”

“陈兄啊,”苏秦盯住他,“在下思来想去,魏国这个相国,陈兄不做也好。新王不是先王,此时不是彼时,依陈兄之智,当是明白,如果君臣两不相知,朝臣互有猜忌,你说的那个套套,可真就是个套套了。”

“兄弟说的是!”陈轸冰释前嫌,斟酒,举爵,“为在下未被套上,干!”

苏秦按住酒爵,盯住陈轸,目光坚定:“陈兄,你我联手,干一票更大的,如何?”

“怎么个联手呀?”陈轸苦笑一声,两手摊开,“兄弟七印加身,金光灿灿,在下……”拍拍厚厚的肚腩子,语气酸楚,“只有这身臭皮囊啊!”

“陈兄有这个呀!”苏秦指指心窝子,又指指嘴皮子,“在下思来想去,眼下的当务之急不在魏国,也不在三晋,而是在齐国和楚国。”

“齐、楚怎么了?”

“如果不出在下所料,张仪回秦,下一步必是谋楚,楚王也必谋秦,秦、楚之争也必在商於。而楚若与秦起争,则楚危矣!”

“兄弟是说,楚国敌不过秦国?”

“就在下所知,单打独斗,任何一国都敌不过秦国!”

“我看未必。”陈轸冷冷一笑,“楚人不是魏人,无论好歹,楚人比秦人多达四倍,土地比秦人多达六倍,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再大也是一只骆驼。动物的强弱不是由块头决定的,国家的强弱,也不是由人口的数量决定的。如陈兄这般,一人可顶十万人哪!”

“哈哈哈哈,”陈轸长笑几声,“这话在下爱听!说吧,兄弟想让在下做什么?”

“你我合力再来一个列国盟会,让秦人有所忌惮!”

“六国会盟?”陈轸眼睛一亮。

“正是。”苏秦点头,“其实,主要是齐、楚会盟。近几年来,三晋互杀,实力皆已消耗,秦国已不再惧怕。秦国所惧的是齐、楚。齐国太远,秦国鞭长莫及,能够企及的只有楚国。秦已得到巴蜀、汉中及商於谷地,对楚人形成包抄,进可攻楚,退可据守。反观楚人,强敌环伺,仍不自知,还在琢磨泗下肥腻。能保楚国无虞的,只有纵亲,尤其是齐、楚之盟。若得齐盟,楚人就可无东虑,就可专心对付强秦。秦人见楚全力以赴,也就不敢轻易生心,天下可保暂时无事!待天下无事,我们兄弟再作长远计谋,让天下归心!”

“兄弟想得远,在下力不胜逮。眼前会盟,兄弟若要在下做什么,只管讲来!”

“在下知会齐、魏、韩、赵、燕五国,楚国则交给陈兄,我们来个六国相会,六相会聚一堂,共商纵亲大计,缔结新约!”

“人家都是相,”陈轸心中一阵刺疼,“在下……”苦笑。

“在下想定了,此番会盟,由陈兄主盟,在下为陈兄司仪!”

“呵呵,”陈轸苦涩一笑,“若是此说,司仪还是由在下做吧,否则,大人或就盟不成喽。”

“好吧。”苏秦回他个笑,“以陈兄之见,盟于何时何地为宜?”

“何时你定,至于这何地嘛,在下建议在宋地,那儿是齐、楚最闹心的地方!”

“宋国何地?”

“啮桑。”陈轸压低嗓音,不无神秘地说出一个地名。

“啮桑?”苏秦显然不太熟悉这个地方。

“呵呵呵,”陈轸神色完全缓过来,心情舒畅地打出一个响指,“你的白嫂子爱吃烤鸭,在下听说,那儿的鸭蛋味道也不错哦!”

“好吧,就是啮桑!”苏秦应和一笑,“约期定在三月初三,春和景明,草长莺飞,正是鸭子生蛋时!”

秦齐桑丘之战,昭阳看得心惊肉跳,深深庆幸当初听了陈轸之言,没有与齐开战。因而,当陈轸转呈苏秦的亲笔书函,约他于三月初三赴啮桑与田婴等大国相辅会盟之时,昭阳爽快地答应了。

“陈兄来得正好!”昭阳收起苏秦的邀请函,看向陈轸,“在下正有大事请教!”

“是何大事?”陈轸笑问。

“正如陈兄所料,秦国一战败,我王就琢磨起收复商於来,征询在下,在下循依陈兄所言,主张对秦用武,正中我王下怀。我王近日密旨景翠、屈丐回郢谋议此事。”

“好事情。大人是何打算?”

“与秦一战,要么不打,要打就要打个利索,将商於彻底收回,将秦人彻底封死在关中。”

“战当然要胜,”陈轸点头,“只是,收复商於是大功,在轸眼里,此功甚至不亚于灭掉越王无疆。敢问大人,是想让哪一家夺此大功呢?”

“在下正为此事与陈兄谋议!”

“於城既为景氏地盘,此功当予景氏才是!”

“这……”昭阳吸一口气,憋住话头。

“大人是忧心景氏战不胜秦人吗?”陈轸笑问。

“真要战不胜,倒是——”昭阳再次憋住。

“呵呵呵,”陈轸乐了,“看来大人是忧心景氏打赢此战喽!”

“倒也不是!”昭阳挤出一句,“在下是真心想要击败秦国,收复商於,使我大楚长治久安,免除西患!商於谷地,尤其是於城、析邑、涅邑等落在秦人手里,在下如鲠在喉!”

“啧啧啧,”陈轸竖起拇指,“不愧是大楚之相啊!”倾身,压低声,“若是此说,在下倒是有个计谋。”

“是何计谋?”

“大人可向大王举荐景氏,让景翠为主将。景氏若是战胜,收复商於,大人一则得保荐之功,二则有德于景氏,图个长远!万一景氏战败……”陈轸顿住话头。

昭阳会意,朝陈轸抱拳。

咸阳秦宫,惠王连续多日没有睡成安稳觉了,时常一个人闷头坐在他的静室里。

诸多闹心的事里,最让惠王闹心的是张仪,因为他的案头摆着的几乎全是本该由他阅审的各地奏报。通常,这些奏报是由相府审选之后,只将难决的呈奏他这儿,但这辰光全都堆在他的案头。

秦国的奏报分几个部分,少部分直接送呈他这儿,基本是举报之类密呈。大部分是政务奏报,由各地逐级上报,到惠王案头就只有待决的大事。张仪在魏时,这些事项多由甘茂负责。张仪回来后,甘茂被惠王派往巴蜀,协助司马错处置叛乱,各地表奏就堆在案头,一些急事,地方得不到回复,直接越级报他,他也只好派人前往相府调阅之前的奏报,这些奏报也就渐渐地在他案头越堆越多。

好在多是政务琐事,他选大的留下,将小的直接推给公子疾。

眼前的大事主要是三桩,一桩是巴蜀之乱,司马错几乎每隔三天就来一个奏报,形势虽在掌控中,但作乱的蜀相陈庄仍在殊死以抗,这也是他将甘茂派去协助的原因;二是西戎诸部生乱,原本归附于秦的戎王被人谋杀,几个儿子争位,闹成一团,局面失控;三是楚地密报,宛、襄、上庸诸地楚军频频调动,图谋商於。

惠王正在思虑应对方略,公子华来了。

公子华从怀里掏出一封密报,呈给惠王。

是黑雕急报。

惠王展开,原本锁起来的眉头近乎拧起来了。

“三月初三,在宋地啮桑。就眼下所知,可能赴会的有齐、楚、赵、韩四个大国之相,魏相是苏秦,算是包括了,等于是五个大国。燕国尚无音讯,估计燕王不会让去。”公子华补充道。

惠王苦笑一下,摇头。

殿门处传来一阵喧哗,还有孩子的哭声。

听声音,是紫云公主,嚷着要见惠王。

二人相视。惠王努嘴,公子华迎出去,不一时,抱着一个孩子进来,身后跟着紫云公主。

“哥——”紫云带着哭声。

“阿妹?”惠王盯住他。

“张仪他……他不要我们母女了……”紫云哭得悲切。

孩子挣脱公子华,扑入她妈妈怀里,号哭。

惠王闭目。

“王兄,”公子华低声,“仪弟进山一个多月了,置一切于不顾!”声音更低,“是为香女!”

惠王猛地抬头:“来人!”

内臣应声:“臣在!”

“传旨,让张仪回来!”惠王语气威严。

“臣领旨!”内臣出去。

“慢!”惠王略略一顿,缓和语气,转对公子华,“华弟,你走一趟,请相国大人速回,有要事相商!”

“臣弟领旨!”

寒泉谷里一片洁白。

山中高寒,这些雪,下一场,积一场,不到三月是不会开化的。

一排一排的草庐外面,寒气刺骨,积雪厚有二尺多。草庐之间被人铲出一条条通道,交错往来,接通各扇房门。

最后一排草庐的西北角,房门掩着。门内是两个开间,外间用作客堂,里间是香女的卧房。两室中间由茅草隔离,既透声,又通热,因而只烧一只炭盆。炭火甚足,两个房间热烘烘的。

香女躺在里间的榻上,拥着一床被衿。

张仪坐在她身边,两眼盯住她,眼珠子一动不动。

“你老盯住我做啥?”香女扑哧笑道。

“看不够!”张仪回她个笑,目光却是没移,眼皮子保持不眨。

“你为什么不眨眼?”香女问道。

“眨眼就输了!”张仪应道。

“嘿,我以为你是在看我,原来是在练眼!”香女娇嗔。

“是炼心!”张仪的眼珠子保持不动。

“好吧,你总是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子!”香女笑了。

“窗子里原来只有一个人,现在是两个了!”张仪没笑,保持凝视。

“所以你要多看一会儿!”

“我要看看他是什么模样儿。”张仪的声音无比温柔,“仙姑说,算计日子,这几天就该出世了!”

“一直闹腾呢,昨晚最厉害,想是该出生了!”香女脸上洋溢出甜蜜。

外面传来脚步声,林仙姑推门进来。

“张大人,”林仙姑站在堂间,叫道,“前院有人寻你,香女交给我吧!”

“谁呀?”张仪身子没动,脸色略略阴沉。

“是华公子,说有急事!”

张仪一动未动。

“去呀!”香女催道,“你来这儿一个多月,从不去想外面的事!”

张仪拉过香女的手,用力一捏,转身走出,冲林仙姑深深一揖,打开门,大步出去。

张仪走到前院,果是公子华在等他。陪同公子华说话的是老友贾舍人。

显然,公子华已从舍人处得知香女要生产的事,一见面就道贺。二人叙会儿旧,舍人晓得他们有大事商议,抽身出去。

“是何急事?”张仪问道。

公子华将惠王忧心的三桩大事简略述过,重点放在啮桑相会上。

“王上是何意思?”张仪问道。

“王兄不知如何应对,要在下请您务必回去。嘿,瞧这一路雪,原本两日的路,在下整整跋涉四日,差点儿滚进山崖子里!”

“你的嫂子就在这几天!”张仪声音淡淡的。

“在下晓得。”公子华应道,“可事情太急,眼下已交二月,离大会没有多少日子了。无论是何应对,我们都要赶个时辰才是,否则——”

正说着话,后院闹腾起来,是香女要产了。张仪如同弹子一般,嗖地出门,撒腿就向后院跑。公子华紧跟几步,又退回来,在堂中坐下。

香女是头胎,加之生孩子时年龄较大,疼得死去活来,一直折腾到翌日凌晨,终于在师父寒泉子的针刺及师姐林仙姑的保护之下,艰难地诞下一子。

还好苍天保佑,母子平安,张仪吊了一夜的心,总算在鸡鸣时分落下。

张仪喜极,不抱孩子,抱住香女哭起来。

“你哭个什么呀,快给儿子起个名字!”香女嗔怪道。

“早就想好了!”张仪破啼为笑,抱过儿子,盯住他的眼睛,“小子,你得记住,从今天起,你姓张,名唤开地!”

“开地?”香女没听明白,眉头微凝,“这个名字咋讲?”

“开天,辟地!”张仪字字铿锵。

“天哪!”香女扑哧笑道,“你让娃子跟你一样颠东跑西呀!”

“谁让他偏要姓张呢?”张仪将娃子放进香女身边,在香女耳边,悄道,“臭小子一出来,我就放心了,这得回宫一趟。苏兄近日折腾一桩大事,我要凑个热闹!”

“快去!”

张仪一到咸阳,就与公子华直入宫城。

惠王早已得报,与公子疾、内宰等迎出殿门。

见过君臣之礼,惠王携张仪之手步入内殿。

“好妹夫呀,”惠王将张仪按坐于席,一脸惆怅,“你再不回来,姐夫我就……就也进山了。”

“呵呵呵,”张仪心情大好,“仪进山是守香女,王兄进山却为何事?”

“守仪呀!”惠王在主席坐下,指示他人落席,看向张仪,“姐夫就守在你身边,一步不离,看你回不回来!”

众人皆笑起来。

“啧啧,”张仪咂舌,冲他竖个拇指,“论狠莫过于王兄,在下服了!”

众人再笑,惟有惠王一脸愁容。

见惠王不笑,几人也都刹住,看向惠王。

“你们只管笑呀,”惠王看向公子华与公子疾,“驷哥笑不出来,是因为驷哥真就这么想的。如果华弟请不回妹夫,驷哥真就带着行李卷儿进山了!”

“仪……有负王上……仪……请罪!”张仪拱手。

“驷哥有所不知,”公子华接道,“妹夫进山,是有一桩大喜事!”

“哦?”惠王看向他。

“仪弟的香夫人有喜了,前日凌晨诞下一子,华弟有幸陪仪弟度过一个不眠之夜,待母子平安,仪弟不顾夫人与孩子,踏积雪冒险出谷,昨夜一宵赶路,一路上是马不停蹄呀!”

“哎哟哟,”见是这等事,惠王也是惊喜,连连拱手,“大喜,大喜,哈哈哈哈,这个当是驷哥一个月来听到的惟一好事情了!”看向张仪,“妹夫呀,驷哥实在不知是此大喜之事,若不然,即使急死,也不会使华弟……”

“王兄,不说这个了,”张仪盯住惠王,语气凝重,“王兄可为何事烦恼?”

“好吧,”惠王敛起笑,“这儿没有外人,驷哥就不遮掩了。不瞒几位,”逐一扫视几人,“秦国遇到了自驷哥继统以来最大的困扰。第一个是巴蜀,这个怪我,悔不该不听妹夫的话,执意让陈庄为相,果然酿出事来,逼杀蜀侯通国,封关自立。寡人征讨年余,虽然控制局面,但他困兽犹斗。由于巴人有不少随顺他的,他就退往巴山深谷,反倒不好清剿了。据可靠探报,他正在与楚人联络,若是借楚之力与我抗衡,真就是个大事!我已再派甘茂赴蜀了,”目光盯向张仪,“实在不行,还得劳动妹夫!无论如何,蜀不可失!”

张仪淡淡一笑:“第二个呢?”

“戎狄。”惠王应道,“就是羌戎。羌戎内乱,是义渠在背后捣鼓。虽说诸部没有一家明言叛我,但也没有一部听我号令!第三个是楚人,见我兵败于齐,蠢蠢欲动了。”

“敢问王上,是不是就这三个?”张仪又是一笑。

“唉,”惠王轻叹一声,“莫说三个,即使一个也让人头大。巴蜀是我粮仓,万不可失。西戎是我马仓,万不可乱。商於之重,驷哥就不说了。”

“在仪眼里,”张仪盯住惠王,“这三个都不是事儿!”

几人皆是一怔。

以这么托大的语气直接驳退惠王,这在张仪是第一次。

“何事为事?”惠王盯住他。

“就是华兄弟于寒泉谷中所讲的最后一个事!”张仪看向公子华。

说白了,就是啮桑。

众人皆是震了,盯住张仪。

尤其是惠王,神情专注,连眼睛也眯起来。

啮桑的确是个很大的事,但……

“王上,”张仪改过称呼,一脸严肃,“就仪所知,巴蜀之事,再有半年可平;羌戎之乱,王上已有上策,不日可平;商於之事,只在啮桑!”

公子华、公子疾似乎没有听懂张仪的话,互看一眼,转向惠王。

惠王闭目。

良久,惠王睁眼,看向张仪:“你且说说,巴蜀之事为何半年可平?”

“王上可否知道一个叫尸佼的人?”

“尸佼?”惠王轻声重复一句,闭目,显然在搜索这个名字。

“是不是商君府中的那个尸子?”公子疾问道。

“正是此人。”

“个矮,貌丑,脸上有黑斑,眼向上翻,从不爱搭理人。”公子疾扼要介绍,“商君门人中,他最不受人待见,除商君之外,他也是谁也不睬。我只见过他一次,还没走近,他就走开了。听冷向说,他是在商君赴秦后的第二年就来投奔的,算是商君门人中的老人手了,比冷向还早。”

“诸位可知,商君之后,这个尸佼在哪儿吗?”张仪问道。

不用多想,依照张仪的话音,答案当是巴蜀。

“相国见过他?”惠王来兴致了。

“嗯,”张仪语气平淡,“他就隐在巴地,与巴王相善。在下征巴时,听闻在下是鬼谷先生门人,他登门造访。在下与尸子相谈甚笃,畅聊三日,是他出计助在下剿灭巴人的!”

张仪扯出这段谁也不知的往事,众人无不吃惊,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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