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悯天下鬼谷收徒?争上风张庞斗法(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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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草堂里布置一新,气场庄严。墙上悬挂着一张巨大的阴阳八卦图,几案上并列摆放着先圣轩辕帝、周文王、老子及先师关尹子四个牌位,牌位下面是个青铜香鼎。
鬼谷子端坐于席。
外面传来几人回谷的脚步声。
玉蝉儿走进,轻声道:“先生,他们回来了!”
“掌灯。”
依鬼谷子嘱托,玉蝉儿在八个方位点起八根松明子,将草堂照得如同白昼。
玉蝉儿巡视一遍,见一切就绪,便退出来,跪在门外。
四子回到草舍,童子吩咐道:“你们换身干净衣服,梳洗一下,一刻钟后到草堂来。”说完转身就走。
张仪追前一步,扯住童子:“嘻嘻,小师兄,这已经回谷了,总该透个风吧?”
“唉,”童子轻叹一声,“师兄本来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岂料??”瞄向四人,夸张地摇头。
张仪急问:“是何惊喜?”
“好吧,”童子道,“你一定要问,就到你的屋子里说吧。掌灯!”说着走向张仪房间。
张仪以为童子只讲给他一个人,得意地瞟庞涓一眼,进屋掌灯。
庞涓急得跺脚。
童子听到声音,扭过身,看向三人:“来呀,都进来呀!”
庞涓急跟过来,苏秦、孙宾跟在后面。
张仪燃上灯,室内亮堂起来。
童子走到张仪的榻前,看向墙上的“品”字。
张仪几人也看上去。
童子看向张仪:“张仪,你写到第六个品字时,怎么不写了?”
张仪摸头皮,讪讪道:“我??呵呵,忘了。”
“你忘了,先生可是记着呢!到今日为止,你们刚好修满九十日,虽说没有做到心如止水,却也能暂时忘却某些事情,譬如这些品字。本师兄如实禀报了先生,先生认为你们诚心可嘉,决定收你们为徒了。你们收拾一下,这就前往草堂,行拜师礼!”童子伸出两根拇指,恢复孩童本色,“嘻嘻嘻,本师兄贺喜你们喽!”
许是幸福来得过于突然,四人尽皆怔了。
庞涓最先回过神,一把抱住童子,将他举起。
屋顶不高,童子的头碰到屋顶上,发出咚的一声,童子哎哟一声,叫起来。
庞涓忙不迭地放下童子,揉他的头。
孙宾、苏秦、张仪三人无不是热泪盈眶。
孙宾跪下,向童子叩首:“师兄在上,孙宾谢你了!”
苏秦、张仪、庞涓跟着一齐跪下,叩首:“师兄在上,我们谢你了!”
童子傻了。
见四人长叩不起,童子这才反应过来,亦忙跪下,泪水流出:“诸位公子,诸位大哥,你们??童子??承受不起呀!”
张仪过于激动,语不成句:“师兄,三个??月来,日日??夜夜,张仪??服了!张仪??认你这个师兄!”
“张仪,”童子哽咽道,“诸位大哥,你们高抬童子了!童子不过是遵师之命,仅此而已!师兄这个称呼也到今日为止,诸位请起,要拜,这就随童子去拜先生,先生早在等候了!”
四人起身,下溪水洗过,换过衣服,童子在前,苏秦、张仪、庞涓、孙宾依序跟后,神情庄严地走向草堂。
草堂的门虚掩着,门外跪着玉蝉儿。
童子吩咐四人跪在玉蝉儿身后,推门进去。
有顷,童子开门出来,候立于门口,一脸严肃。
正厅里,鬼谷子亲手燃起三炷香,插于牌位前的青铜香鼎里,跪地叩首,默默念叨:“弟子王栩叩拜先圣、先师,恳请先圣、先师垂听弟子告白!”连拜三拜,闭目祷告,“先圣、先师曾言,生死、兴亡、福祸、苦乐,凡此种种,皆为自然之道,非人力所能强制也,弟子深以为然。弟子数十年如一日守于鬼谷,视乱世于不见,观纷争于世外,日日修身养性,时时体味天道无常、世道变换,期待自觉自悟之境。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天下纷争日甚,百姓苦难日重,更有墨者屡屡进山论辩,苦劝弟子。弟子深知,人算不如天算,收留四人当是贪念。但天地日月可鉴,弟子拳拳之心别无他求,只为早一日结束列国纷争,使世界清平,使苍生安居乐业,使天、地、人三道一脉贯通!弟子此举,若是不明不智,不自量力,乞请先圣见谅!蝉儿秉承其母汕儿,质纯性洁,智慧敏锐,与童子俱为天生道器,弟子亦留于此,一并收徒!”
鬼谷子祷毕,行再拜大礼,缓缓起身,于师位坐下,转对童子道:“小子,让他们进来吧!”
童子声音清脆,朗声道:“玉蝉儿、苏秦、张仪、孙宾、庞涓,先生有请!”
玉蝉儿在前,苏秦、张仪、孙宾、庞涓依序跟后,鱼贯而入。
童子率先跪下,五人跟着下跪。
六人叩拜,齐声道:“弟子叩见先生!”
鬼谷子轻咳一声,缓缓说道:“玉蝉儿、苏秦、张仪、孙宾、庞涓,你五人愿意跟从老朽,在此谷中修身悟道吗?”
五人俱拜道:“弟子愿意!”
“你等五人立意修道,愿心可嘉,老朽秉承天意,收留你等为徒,与童子并列弟子,今日即行师礼!”
五人再拜:“谢先生大恩!”
“你等六人可依入山时日排定次序。童子为大师兄,玉蝉儿次之,再次苏秦,再次张仪,再次孙宾,再次庞涓!”
六人齐声:“弟子谨遵师命!”
鬼谷子看向童子:“小子,你起来!”
童子起身,走到鬼谷子身边。
“参礼,你做司仪!”
童子朗声唱宣:“师妹,诸位师弟,拜师礼开始,一拜天道!”
鬼谷子缓缓起身,转过身来,面对阴阳八卦图跪下,三拜九叩。童子、玉蝉儿及苏秦四人紧跟先生,行三拜九叩大礼。
“二拜先圣、先师!”
鬼谷子与众弟子依次叩拜几案上的四个牌位。
“三拜恩师!”
鬼谷子起身,正襟危坐于牌位前面。
玉蝉儿等五人叩拜于鬼谷子面前,行三拜九叩大礼。
礼毕,童子看向五人,道:“玉蝉儿师妹,诸位师弟,请跟着我宣誓!”说完转对鬼谷子,举手过顶,朗声领誓,“先圣、先师在上,弟子愿投鬼谷先生门下,拜先生为师。自今日始,抛弃杂念,跟从先生修身养性,一意向道。若有背弃,天地不容!”
五人异口同声:“先圣、先师在上,弟子愿投鬼谷先生门下,拜先生为师。自今日始,抛弃杂念,跟从先生修身养性,一意向道。若有背弃,天地不容!”
童子面对鬼谷子,朗声道:“禀报先生,诸弟子誓毕!”
“先圣、先师在上,”鬼谷子朗声说道,“自今日始,山人王栩听从天命,继童子之后,再收留玉蝉儿、苏秦、张仪、孙宾、庞涓五人为弟子,敦促他们修身悟道,各成正果!”又扫诸人一眼,“诸位弟子,礼毕了,你们起来吧!”
五人谢过,改跪为坐。
鬼谷子逐个扫一眼,微微一笑:“你们拜师是为参悟大道,老朽问你们,什么是道?”
五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先说。
鬼谷子看向玉蝉儿:“蝉儿,你可知道?”
玉蝉儿拱手应道:“回先生的话,先圣老聃有言:‘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先生所说之道,可是此否?”
“此为先圣所言,老朽问的是,你可知道?”
玉蝉儿摇头。
鬼谷子转向苏秦四人:“你们四人,谁能知道?”
张仪朗声应道:“回先生的话,道是混沌!”
鬼谷子微笑:“还有吗?”
“道是阴阳!”
鬼谷子又是一笑:“还有吗?”
张仪嘴巴张了几张,合上了。
庞涓眼珠儿一转,接道:“道是恍惚,是若有若无!”
“还有吗?”
庞涓答不上来。
鬼谷子转问苏秦:“苏秦,你知道否?”
苏秦嗫嚅道:“弟??弟??弟子不??不知!”
鬼谷子再看孙宾:“孙宾,你可知道?”
孙宾摇头:“禀先生,弟子不知!”
“呵呵呵,”鬼谷子笑道,“你们五人为道而来,却有三人不知什么是道,两人妄称知道,却也只知表皮,且拾人牙慧,非体悟所得!”
鬼谷子一番话说完,张仪、庞涓俱自僵了脸,垂下头去。
玉蝉儿抬头问道:“弟子愚笨,请先生开示!”
鬼谷子冲她一笑:“道乃天地玄机,万物终极之源,先圣称之为无。”
张仪不解地问道:“请问先生,道既是无,弟子又从何处感悟它呢?”
“问得好!”鬼谷子冲他点下头,“道虽是无,却能生有。万物皆由道生,此所谓先圣所言之‘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理。”
庞涓插嘴道:“请问先生,道既然是无,我们何处寻找它呢?如果寻找不到,又如何感悟它呢?”
“问得好!”鬼谷子亦冲他点头,“宋人东郭子遇到庄子,东郭子说:‘请问先生,道在哪儿?’庄子说:‘道无处不在。’东郭子说:‘你说个实处来。’庄子指着一群蝼蚁说:‘道在这儿。’东郭子惊讶地说:‘道怎会如此卑微呢?’庄子指着旁边的杂草说:‘也在这儿。’东郭子正在惊异,庄子指着旁边的瓦砾道:‘这儿也是。’东郭子难以置信,抗辩说:‘先生怎么越说越过分呢?’不待他的话音落地,庄子就又指着旁边的一堆粪便说:‘看,道在这儿!’”
玉蝉儿恍然有悟:“先生是说,万物皆由道生,道亦在万物之中。万物无处不在,道亦无处不在,我们若要悟道,就要从感悟万物开始!”
“说得好!”鬼谷子赞道,“世间万物皆由道生。既为道生,内即有道,因而万事万物之理,亦为道之理。所谓悟道,就是修炼一双慧眼,经由此事之理,见出此道之理,再由此道之理,见出彼道之理,层层上推,终至见道。修炼越深,慧眼越锐,穿透力越强,距道亦就越近。”
庞涓不无兴奋地一拍大腿,朗声道:“先生,弟子知道了!”
庞涓这么快就已“悟道”,众人皆是一惊,诧异的目光纷纷射向他。
鬼谷子微微一笑:“悟道可有四重境界,初为闻道,次为知道,再为见道,终为得道。昔日鲁人仲尼闻道,却不知其所以然,遂不辞劳苦,赴洛阳问道于先圣老聃。先圣论道三日,仲尼由是知道,悟人世之理,立儒家之言。由此可见,‘知道’二字,甚了不起!”
庞涓羞愧不已,脸上发烫,再次垂头。
孙宾问道:“请问先生,世间万物如此繁杂,弟子当从何处开始感悟?”
鬼谷子看向他:“问得好!依老朽的体悟,你们可从最乐于去做的事情开始。只有乐意去做,才能悟得深刻。说及此处,今日倒是机缘,你们可各述己志,选定你们喜爱的入道法门,为师也好因材施教,助你们早日悟道。”
苏秦四人面面相觑,似是没听明白。
鬼谷子看向玉蝉儿:“蝉儿,你先说!”
玉蝉儿脱口说道:“回先生的话,弟子诚愿由医入道,求先生成全!”
“甚好!”鬼谷子转对苏秦,“苏秦,你想由何入道?”
苏秦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下子怔了,沉默半晌,又口吃起来:“弟??弟??弟??”
见他“弟”不出来了,鬼谷子打断他:“苏秦,你不必慌急,我这问你,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苏秦反倒更紧张了:“弟??弟??”
鬼谷子给他一笑,示意他放松下来:“慢慢想,你可有愿望?”
苏秦低头一阵,缓缓点头:“有??”
“说出来!”
张仪用肘子顶下他,轻声提醒道:“吟哪!”
苏秦却如没有听见:“弟子就??就??就想口??口??口若悬??悬??悬河!”
“呵呵呵,”鬼谷子轻笑几声,点头,“是个不错的愿,你可由口舌之学入道!”
苏秦叩首:“谢??谢先生指??指点!”
鬼谷子望向张仪,目光征询。
张仪没有立即说出,反问道:“请问先生,何为口舌之学?”
“口舌之学就是开口闭口的学问!”
张仪愕然:“开口闭口也有学问?”
“凡事皆有学问。”
张仪略一沉思:“弟子嘴贫,愿从苏兄,由口舌之学入道!”
“好。”鬼谷子点头,转向孙宾,“孙宾,你想由何入道?”
孙宾不假思索:“兵学可否?”
“兵学亦是学,当然可以。”
庞涓大喜,亦忙说道:“先生,弟子愿从孙兄,由兵学入道!”
“甚好。”鬼谷子扫众弟子一眼,朗声道,“你们各抒己志,选定入道之门,老朽心中已是有数。天下学问各有偏倚,学到极处,俱与道通,此所谓殊途同归。学问为术,万术同归于道。医学、兵学、口舌之学,内中既有机巧之术,也有统御之道。术为道御,亦为道用。换言之,术是利器,道是根本。若是只学其中之术,不悟其中之道,终将祸及自身。”
庞涓听得愣了,不解地问道:“先生是说,兵学也有术、道之分?”
“任何学问都有术、道之分。就兵学而言,用兵之术在于战胜,用兵之道在于息争。故善用兵者,并不好战。用兵之道,在于不战而屈人之兵,在于化干戈为玉帛,以四两拨千钧。”
张仪急问:“请问先生,口舌之学呢?”
“口舌之术在于制人,口舌之道在于服心!”
“如何才能做到服心?”
“口为心之门户,心为神之门户,若能做到善言,就能直通心神,做到服心。”
“先生是说,只要能说会道,就能服心?”
“非也,能说会道不为善言!”
“何为善言?”
“善言者,言则口若悬河,旁征博引,可使人想所不欲想,行所不欲行;不言则神定如山,势若引弓之矢,可使人心神不安,如坠云雾中。此所谓不言即言,无声胜有声。”
张仪豁然开悟,点头道:“先生是说,所谓善言,就是知晓何时言,何时不言!”
“正是!”
“如何方能做到何时言,何时不言呢?”
“悟道。只要悟了道,就能控制口舌,做到何时言,何时不言!”
“乖乖,”张仪咂舌道,“口舌里面竟藏有这么大的学问,张仪服了!”
“张仪服了”几乎是张仪的标签,众人皆笑起来。
师徒几人有问有答,又谈一时,不知不觉案上烛熄。童子转身欲点,鬼谷子朝他摆手,看向众人:“时辰不早了,你们各去歇息。老朽洞中有一书库,尚有少许存书,皆为先圣、先贤的悟道体验,你们可自行选读,慢慢参悟。”
五人叩首:“谢先生赐读!”
“蝉儿,”鬼谷子看向玉蝉儿,“此书库由你掌管,苏秦四人每日许借一次,每次许借一册,晨借暮还!”
玉蝉儿点头:“弟子受命!”
无数次的失望绝望,三个月的艰难煎熬,四人绕来转去,陡然间苦尽甘来,不仅成了鬼谷子的正式学徒,且又各遂心愿,整个过程就像是在做梦一般。
从草堂里出来,已是月明星稀。尽管各自喜出望外,四人却一反常态,一路无话,径直走向他们的草舍。即使是庞涓、张仪也是各自低了头。
这是因为,他们的耳边充满了鬼谷子的声音,也都在各自嚼咬鬼谷子说出的每一个字。
回到草舍,四人各进各的屋子。
苏秦走到榻前,正襟危坐,祭起近日所学,闭目静坐,鬼谷子的声音就如天边滚雷在他的耳边阵阵回响:“口舌之术在于制人,口舌之道在于服心??口为心之门户,心为神之门户,若能做到善言,就能直通心神,做到服心??善言者,言则口若悬河,旁征博引,可使人想所不欲想,行所不欲行;不言则神定如山,势若引弓之矢,可使人心神不安,如坠五里云雾中。此所谓不言即言,无声胜有声??只要悟了道,就能控制口舌,做到何时言,何时不言??”
苏秦正冥思间,门响了,张仪走进。
苏秦似是没有看见。
张仪就着月亮的辉光,寻了地方坐下。
苏秦依旧没有理他,闭目端坐。
张仪忍不住了,重重咳嗽一声:“苏兄??”
苏秦动了下,扭过来,睁眼看他。
“唉,”张仪轻叹一声,“今日之事,张仪真正服了!”
苏秦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不想又是此话,遂闭上眼去。
张仪走到榻上,扳过苏秦:“我说苏兄,听见没?”
苏秦点头:“听到了!”
张仪叹服道:“你说,先生这儿,”指下自己心窝,“有多深?”
苏秦望向他,没有说话。
“啧啧啧,”张仪咂舌道,“在下方才总算想明白了,先生他??嘴上赶我们下山,其实早就收下我们了,只是在故意折腾我们。如今想来,这番折腾,其实就是在教训我们,在琢磨我们成器啊!”
见他提到这个,苏秦也是有悟,盯住他道:“是哩!”
“值了!张仪此生竟能拜到这样的先生,值了,值了!”张仪感慨地握紧拳头,“此生值了!”
翌日晨起,鬼谷洞中,童子摸黑走在前面,苏秦四人紧跟于后。
鬼谷洞穴,洞中有洞,洞口偶尔还会现出一道帘子。
山洞七绕八拐,时宽时窄,时高时低,偶尔还要低头,就如走迷宫一般。
因是第一次进来,几人一路好奇。暗黑中,由于不熟悉地形,走在前面的苏秦额头被撞,哎哟一声揉起来。庞涓正在笑他,脚趾踢在一块石头上,也抱脚直哎哟。
正嬉闹间,前面亮堂起来,现出一支火把。
举火把的是玉蝉儿,穿一身白衣,婀娜多姿。一股幽香袭来,张仪下意识地深吸几下,眼睛都直了。
玉蝉儿站的地方是一个岩穴的洞口,身边有个木栅门,敞开着。苏秦、孙宾、庞涓就着光亮欣赏她身后的高大岩洞,只有张仪两眼直直地锁在玉蝉儿身上。
玉蝉儿指向洞口:“这儿是先生的藏书洞,你们各燃火把,自寻书去。记住,先生吩咐,你们只有一刻钟的选书时间,每人每日许借一册,日落时分归还。若是过时不还,三日内不可再借!”
苏秦、孙宾、庞涓接过童子递过来的松枝,就着玉蝉儿的火把点了,进栅门选书,只张仪动也不动地呆在那儿。
童子走过来,调侃他:“嘻嘻,二师弟,撞见鬼了?”
“哦哦哦,”张仪恍过神来,连“哦”几声以掩饰尴尬,“要做什么?”
童子朝洞口努嘴。
张仪看向苏秦三人,赶忙接过童子递过来的松枝,走近玉蝉儿,手举松枝,两眼却盯住她看,松枝没有点在火炬上。
玉蝉儿扑哧一笑:“张师弟,你看在哪儿了?”
张仪尴尬:“我??”
“你只有一刻钟的选书时间,现在不足一刻了,过时不候!”玉蝉儿将手中火把塞给他,扯了童子一把,没入洞中。
张仪盯住她的背影,听着她的脚步声走远,方才入洞。
藏书洞连通着几个小洞穴,通风甚好。沿洞壁摆着许多木架,木架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竹简。待到张仪进去时,庞涓已经翻到第五个书架,仍然没寻到要找的书。孙宾驻足在第二个书架前。苏秦停在第一个架前,正在翻阅一卷竹简。过有一时,许是累了,苏秦坐下来,将竹简展开,就着火把,聚精会神地读起来。
张仪后来居上,动作麻利地翻过几个书架,在第六个书架前面赶上庞涓。庞涓展开一卷,似乎中意了,开始翻看。
张仪冲他看有一时,突然发话:“四师弟,寻到什么宝物了?”
“四师弟?”庞涓一怔,转过头来,盯住他。
“咦,”张仪故作惊讶,“不叫四师弟,该叫你什么?”
庞涓面现不悦:“之前怎么叫来着?是庞仁兄!”
“嘿嘿嘿,”张仪哂笑几声,“之前是个客套,四师弟竟然较真了!”
“我这??”庞涓略顿一下,缓缓道,“怎么称你?”
“当然是二师兄喽!”
庞涓眼珠子一转:“你哪年生的?”
“四师弟是要排年齿吗?还记得给大师兄磕头吗?”
“我这??”庞涓只得点头,“好好好,二师兄,庞涓认你了!”
张仪慢条斯理地拍拍他的肩膀:“辈分搁在这儿,不认能成吗?”
庞涓正待发话,洞中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玉蝉儿的声音:“辰光到了,请拿书走人!”
苏秦、庞涓、孙宾各拿一书,依次走向洞口。
张仪没有寻到合适的书,急急慌慌地在书架上翻找。
玉蝉儿厉声:“张—仪?”刻意将两字之间的声音拖得特长。
张仪回望她,赔笑道:“师姐,我这??稍稍等一会儿!”
玉蝉儿进洞,从他手中拿过火把,冷冷地盯住他。
张仪做个苦脸:“师姐,求你了,就一小会儿!”
“哈哈哈哈,”庞涓大笑几声,对玉蝉儿道,“师姐呀,我们可都看着你呢。”
张仪横他一眼:“姓庞的,乱插什么话,这儿没有你的事儿!”
玉蝉儿亦横他一眼:“也没有你的事儿了!”说着,拿火把赶他。
在玉蝉儿的火把驱赶下,在庞涓的哈哈哈长笑声中,张仪不无尴尬地抓起一册,逃出书洞。
山里的冬天,说来就来。接后几日,朔风呼呼刮来,天气说冷就冷了。四人搭建的草舍果如童子预言,户大招风,屋内寒冷刺骨,存不住一丝儿暖气。几人请来大师兄童子参谋,重新选址,一连忙活数日,将草舍重新搭过。
安居之后,四人一道下山,至宿胥口置办粮、油、盐等过冬用的一应物品,肩挑背扛,运入谷中,开始正式的“修道”生活。在大师兄童子的安排下,他们将一日时光切割成若干时段,或练拳,或打坐,或读书,或习琴,或对弈,或采集,或为炊,具体做什么,完全看当日天气,以阴阳之道调养生息,日出即起,日落而息,甚是规律。
洞中藏书甚是丰富,沿洞壁摆了许多木架,木架上放置着各式各样的竹简。若是将它们装进牛车,只怕十车八车也拉不完。要想读完它们,莫说是三年五年,纵使十年二十年,只怕也难。因而,四人特别看重每日晨起的一刻钟选书时间,都想在这一刻钟内寻出特别适合自己的书,甚或宝书。
只有在此时,苏秦、张仪、孙宾、庞涓四人的差别才显现出来。苏秦没有读过多少书,那模样就如一个走进宝库的穷人,望着琳琅满目的各式珠宝,一下子晕了头,随便哪一本都是好书。张仪却是东挑西拣,似乎哪一本都不中意。庞涓一头扎进书堆里,只选有关兵法战阵的竹简,寻到一本即如获至宝,揣进怀中就走。孙宾读书则另有选择,所选大多与兵或道有关。
对张仪而言,借书、还书的这一刻另有意义,那就是接近玉蝉儿。每逢此时,玉蝉儿总是尽职地站在门口,与他们见礼,看他们或选书或还书。只要这一刻过去,无论是谁待在洞里,她二话不说,虎起脸来就将他赶走。
张仪总是第一个进来,最后一个出去,且多数情况下是被玉蝉儿赶出去的。然而,莫说赶了,即使被她骂上几句,张仪也会感到全身舒泰,干什么都有劲儿。
时间过得甚快,四人每日借书、读书、还书,冬去春来夏至,不知不觉,已是半年有余。
某日黄昏,在草堂附近的一片幽林中,苏秦坐在一棵树下,背靠树干,旁边放着一册竹简,闭目冥想。
树林暗下来,太阳落山了。
苏秦打个惊怔,睁眼,看看天色,冲树上喊道:“仪??仪弟?”
没有人应声。
这是一棵就坡斜长的大树,枝叶繁茂。苏秦抬头上望,见张仪就躺在树冠的枝叶里,拿竹简盖着脸,好像睡熟了。
苏秦站起来,仰起头,半吟半唱:“仪弟,日头落山了!”
张仪做个手势:“嘘—”
苏秦奇怪地看着他。
过有一时,张仪掀开竹简,合上,出溜下来。
苏秦没有理他,扭头走向鬼谷草堂。
张仪跟上几步,扯下苏秦衣角。
苏秦住步。
“咦,苏兄,你也不问问我?”张仪诧异道。
“问??问你什??什么?”
“问我方才在想什么呀?”
苏秦迟疑一下:“必是在??在想??想书里的事。”
张仪夸张地摇头:“不对!”
苏秦怔了:“不想书,你??能想什么?”
张仪压低声,激动地说:“想师姐!”
苏秦错愕。
“苏兄,你猜我想她什么了?”
苏秦越发糊涂了:“想??想人家什??什么了?”
张仪面色微红:“想她身上的那股香味儿!”
苏秦会意地笑了,扭头又走。
张仪跟上,扯他衣襟,一脸兴奋道:“苏兄,早上她??推我了!”
“推?”苏秦回头,一幅污浊画面瞬间在心头闪过。
“就是在书洞里,之前她是拿火把赶我的,可今儿她??是拿手推的!”张仪沉浸在自我陶醉中,“那手软绵绵的,那身香味??醉人哪!”
天色黑下来。
苏秦给他个笑,加快脚步。
张仪跟在后面,情不自禁地哼起小调,一路上想入非非。
二人脚步匆匆地走向草堂还书,赶至门口,见有灯光透过草堂的门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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