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节 上贡战马(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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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治宴宴请狄阿鸟,秦应接到信赶去赴宴。

太原晋阳宫紧挨西山,他是顺着樱桃沟过来的,一路心绪不宁,此时已经入秋,红红绿绿地来了又去,时有树叶凋零,将脚下的路铺垫,虫子声不绝于耳,眼看前面宫室将近,四围陡然一变,多出高大的松树和大理石柱,消去掉太阳的明艳,心头顿时袭上一丝的凉意。

身旁有个中年秀士和几名侍卫,那中年秀士是力主他来赴宴的,眼看见他仰仰头,看看高大的松树,俯俯首,瞅瞅清澈见底的溪水,似乎怡然自得中透着傲然,磨磨蹭蹭绕圈,似乎不想与番邦小王平起平坐,叹息说:“殿下还是不想去呀。您千万不能不当狄阿鸟是一回事。不管陛下要不要杀他,他现在的身份到底是外敌还是盟臣,他是皇后的女婿呀,皇后都亲自摆下筵席,你不去,说得过去吗,去了,那可是在捧皇后的场。”

秦应黯淡地笑了一笑。

他又怎么会是舍不下傲气?

狄阿鸟如今名扬天下,虽是皇子之身,与他往来也不辱没。

只是,当年曾经发生了一件事情,他与狄阿鸟在裴丞相家偶遇,一个臣仆家的少年欲献亲戚家的女子给自己,谁知道献予的竟然是狄阿鸟的未婚妻,好事不成,被横插一刀,还伤了好几个侍卫,当时自己是杀心毕露,若不是一场大火,只怕事情甚难平息。

如今去见狄阿鸟,见了面,岂不就能认出来,只怕灭了的冤仇说燃起来就燃起来。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眼看自己被老四压一头,狄阿鸟的到来,像自己峰回路转的路岔子口,生生却是旧仇未了,难以借助。

他真恨自己那个时候心性不宁,人家献个女子,说是如何貌美,自己就想摧花。

他成亲早,八岁的儿子又生得白胖,都有半个少年相。身材越胖,走路越难,此时孩子早已行不动路,又感觉到饿,晃着他的手就胆怯地喊:“父王。我饿了。怎么还不去皇奶奶那吃饭?”

秦应一下勃然,咆哮说:“饿。就你饿?胖得招人厌,还有脸说饿?”登时甩了他的手,恶狠狠地蹬一脚。

胖小子一头扎到溪水里去了。

几个侍卫大惊失色,一个抱上他的腿,免得他再动手,其余的连忙去捞掉溪水里的皇孙。

胖小子被抓出来,浑身湿透,又感觉着冷,哭得脸色发紫。

毕竟是自己儿子,秦应不免有些后悔,只是想到接下来的场面,他就一阵燥热。

他终于给身边的谋士说:“我与狄阿鸟有过节。”

谋士反倒释然了,笑道:“殿下原来是为这事犹豫,那狄阿鸟是什么人?野心勃勃,一代枭雄。能因为曾经的过节慢待殿下?殿下放宽心,那过节能比得过他巴望的利益?殿下若有机会私下见面,顺便表达一下歉意,知道他想要什么,把好处抛出来,他就趋之若鹜了。而对于殿下,结这么一个强有力的外援,那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秦应想想也是。

当年毕竟没有怎么样他狄阿鸟,那女子,自己也确实不知道是他狄阿鸟的未婚妻。

他咬咬牙,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说:“父母有命,不从就是不孝,尤其是前面有失军之过,这小事再怠慢,也够招人诟病的。”

说到这儿,就扭过头来,瞪着儿子说:“你不要哭了。想吃,那就去吃去。”

他儿子只一个劲地哭,哭了一路,涌上心来的爱怜,随即伴随着这止不住的哭声消散,如果哭到皇后跟前,皇后问孩子为什么哭怎么办?

入了宫,他又狠狠给了儿子一顿拳脚,直到儿子忍住抽泣,让人换了衣裳为止。

皇后的宴会,西宫有地位的嫔妃们都已经到了。

虽然规模不大,却带了一个年幼的公主,一个年幼的皇子,另外还有两个皇孙,三个皇孙女。

皇孙中最大的十四、五岁,是大皇子的,整日读书取悦爷爷,此时还持着书卷,扎了个文氏巾,摇头晃脑,读着“之乎者也”。

狄阿鸟到了,扫眼就在这些皇子皇孙中观察。

他没有自信在自己这一代让东夏狄姓超越朝廷秦姓的,不自觉就把关注皇子皇孙当成一种比拼。

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都没有自己家的嗒嗒儿虎光亮香甜,顿时心底大乐。

嗒嗒儿虎倒羡慕人家鲜亮的衣裳,再看看自己的衣裳,膝盖钉着牛皮,眼睛里透出十二分光亮,毕竟是生地方,不比北方草原上的首领家,孩子落地乱跑,嗒嗒儿虎顺势就与人家玩去,只好蜷缩在阿爸怀里,小声地说:“阿爸。你快看那个小孩的衣裳呀,是花屁股的,肯定一点也不结实,阿妈说,穿好花裳的小孩长大了不会骑马。”

“花屁股的”是猎人们容易到手的猎物。

森林里时常有些野物靠拟色来保护自己。它们不凶狠,也不擅长逃跑。

猎人们通过对它们的观察得出结论,这一类的动物毛色外表或者与丛林环境相符,或者艳丽得吓人,干脆就用“花屁股”形容那些注重外表而无所才能的人。

实际上绝不是这样。

老虎和豹子也不丑,屁股也不是不花,只是人们在面对这样的猛兽时,心里已经想的不是花色。

狄阿鸟自然不信李芷说这么幼稚的话,低声笑话他:“那你偷偷告诉阿爸,想穿吗?”

嗒嗒儿虎嘟嘟嘴巴,小声说:“我想让蜜蜂穿。”

狄阿鸟揉了揉他的脑袋,拉拉他的辫儿,同意说:“嗒嗒儿虎呀。阿爸同意你,人的快乐绝不是自己穿身花衣裳,而是让妻女兄弟姐妹,身边的人,你的百姓,甚至你的奴仆都有花衣裳穿,有肉吃,有美酒饮,而让你的敌人,没有花衣裳穿,没有吃的,水都喝不上,惶惶如丧家犬。”

嗒嗒儿虎问:“什么是黄黄大家狗呀。”

狄阿鸟失笑道:“什么黄黄大家狗?就是那种没家的狗,到处被有家的狗追?”

嗒嗒儿虎在牧场见过那种无家的野狗,瘦骨嶙峋,夹着尾巴,小跑一路,只要牧场的狗遇到,都会蹿出来,追在后面咬一阵,然后那狗浑身发抖,转眼就跑个没影,他点了点头说:“那狗身上的毛都掉了。”

狄阿鸟知道孩子是具体到某一条狗身上了,偷笑问:“你告诉阿爸,怎么才能办得到呢?让亲人们穿花衣裳,有肉吃呢?”

嗒嗒儿虎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说:“偶不知道。偶要知道,回家就让蜜蜂穿花衣裳,不挑食,天天吃肉。她可不爱吃肉了,就好吃果子……她阿妈也不说让她多吃肉,长大了肯定长不高。”

蜜蜂竟是个不好好吃肉的家伙。

女孩家家,吃个膀大腰圆的,老子还愁呢。

狄阿鸟哭笑不得,却还是耐心地教导说:“那就要你去流血打仗,流汗干活,创立一番事业,知道了吗?”

秦纲换了一身衣裳,已经入座,眼看狄阿鸟抱着嗒嗒儿虎嘀咕,也搂上一个皇孙,笑着嚷道:“博格阿巴特。跟孩子说什么呢?你一点也不像孩子他父亲,倒像是个乳娘,不知道君子抱孙不抱子呀。”

皇后咯咯一阵笑。

对于狄阿鸟这点她特别满意,这种性格的男人,还怕他给秦禾气受?

狄阿鸟也不申辩,只是笑着说:“我也不怎么抱他。这不是出门在外,不抱不行吗?”

嗒嗒儿虎大声说:“皇爷爷。阿爸给偶讲道理呢。你肯定是个大大的英雄,你的亲人都穿花衣裳……”

秦纲“啊”了一声,乐在当场,也诧异在当场。

狄阿鸟晕了,这马屁拍的,乱拍的还真拍得正好,他瞪住嗒嗒儿虎,代为解释说:“他羡慕您的孩子们都有花衣裳穿,我就告诉他,那是因为皇爷爷有本事,能让自己的亲戚都穿上花衣裳。”

秦纲哈哈大笑,说:“原来是这样呀。朕是的。可你也是的。”

他看看嗒嗒儿虎,浑身缝着牛皮,胳膊上还箍着护腕,胸口上硬板板的,绣个碗口大的狼头,笑着问嗒嗒儿虎:“你阿爸不给你花衣裳穿呀?”他转过头来就责怪狄阿鸟:“你呀。生生把孩子也捂在盔甲里,这天还热着,你与朕都曾呆在行伍,那是什么滋味?让孩子受这罪?我知道,你是想让孩子尚武。尚武与不尚武,能是衣裳穿出来的吗?”

狄阿鸟拿出万金油,苦笑回答:“皇帝陛下。您不知道。我们那儿穷,没人穿花衣裳。缺布匹,缺丝绸。我能不想让孩子们穿得鲜亮,做不到呀。没人会做。”

皇后立刻想到了女儿,叹气说:“不是没赏赐你们锦缎……”

狄阿鸟申辩说:“换马匹与兵器了。我给您老讲个笑话,我们那的人和高显人还不一样,多数人不知道丝绸锦缎。你让他穿衣裳,他用手哗啦一撕,要是一撕撕得开,就说,这东西不结实,哪有我家的牛羊皮好穿?中看不中用,不要。”

娘娘们一阵娇笑,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狄阿鸟。

皇后急切地问:“那牛羊皮没味道呀。”

狄阿鸟苦恼地说:“有呀。多数人常年不洗澡,身上的味道就把臭皮的味道给盖住。我就想呀,这一次来中原,怎么也要改改他们这习惯,用马匹多换布帛,全要厚实的布帛,丝绸锦缎一律不要。”

秦纲感慨说:“塞外人呀确实是这样,憨得狠,也正是这种憨劲,打起仗来凶狠。”

狄阿鸟说:“说到憨,那是一说一个准,他娘的常有卖马换粮食的,给论肉,一斤粮食一斤肉都有觉得自己赚了似的,为啥,杀了大牲口,肉一时吃不完,它坏,粮食它不坏呀。你说就这,我们那怎么会不穷?其实中原缺马,缺大牲口,草原人打仗,就是想吃饱,你说好好交换,不是都富裕吗?”

秦纲笑道:“你小子呀。这事是真有呢?还是想说给朕知道,不让朕做那奸商,换你的马不能给你给少了?”

狄阿鸟带了数万人来卖马,心说这形势所迫,你也得敢做奸商呀,除非你不怕天下大乱。而中原马匹需求缺口那么大,既然你先说了,你不做奸商,要保证牧民的利益,高帽子自己带了,接下来看你怎么摘吧。

顺势,狄阿鸟笑着要求;“那是。陛下不会少给了,既然陛下已经有了这想法,我觉着怎么着也得要保证陛下和朝廷的利益。双方利益。不如这样,陛下立刻下一道旨意,责成专人,与臣下——也就是我、我的人,坐在一起计较此事,拟个标准和章程出来。”

秦纲愣了一下。

猝然听说狄阿鸟卖马十余万,他喜出望外之后,心里也不是没多想,但是时间有限,还是有点仓促。

不过,这笔账他算了,是这么一算。

原来你带十万口,不是来打仗的,而是想营造压力,要高价卖马。卖马,我欢迎,价格太低了,我哄你我也不住你,真生个事儿,不值得。民用马匹、大牲口嘛,要商行出钱,我给你定个基准价,甚至给大的商行硬分,那不过一句话的事,帮一帮你,让你顺利过冬,对你好,对朝廷也好。

至于朝廷用的军马,我肯定是要占你便宜的。

你现在不还租着我的北平原,之前也得过我的资助,总要有所回报吧,军马你得让利,否则以朝廷的财政,还真是吃力。

要么我先把马骗到手里,赊你账,要么你自己识趣,给低一点儿。

实在不行,我高开一二价格,坐在这里等,等得让你着急,你还不知道吧,朝廷已经派遣使臣去了高显,也许很快,高显出兵湟西,现在你的人都来了太原,到时家你怎么顾,什么价钱不好说呀?

他本来是想拖一拖,拖几天,刚刚这么愣了一愣,就是忽然想到了最后这一个环节,对自己有点不利。

自己坐着耗几天,高显在后方骚扰他,消息传来,他狄阿鸟一听说自己被捅腚,急于救援,不卖马了,把马都骑走怎么办?

总之,这个事还要再想想,还要再想想。

他沉吟道:“阿鸟。这是你母后给你摆的接风宴,得先吃饭,至于该怎么办,让朕先想一想,想个万全。”

狄阿鸟笑道:“有什么好想的?”他分析说:“最万全不过的就是立刻安排个人,与我这边的人议定章程,不是我心里着急,十万口子吃喝拉撒,费的一点儿也不少,他们又都是塞外蛮夷,早定下交换的章程早安心,万一不得话,臣下约束不住,出了个啥问题,好事不就变坏事不是?”

秦纲一听就像威胁,脸色猛地沉了下来,嘿然道:“你必须约束得住。你约束不住,十万人有你无你一个样了,朕留你脑袋干什么?”

皇后一看架势不对,他先下恶言,连忙说:“阿鸟说的也没有错,要说这事它也算半件家事,哀家也就斗胆插言,他也是怕真到那个份上。你就定个人,早议下章程,早安人心,这也是正理。”

不光顾城外人心。

你不把狄阿鸟其实是来卖马的消息放出去,城内人心惶惶不说,朝廷各地知道怎么回事吗?一阵谣言瞎传,国家还不乱?

秦纲不由沉吟:“早定。是要早定。可是让谁专责合适呢?”

“儿臣愿领命专责。”一个声音响了起来。秦纲一抬头,吃惊看去,才知道是秦应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候在一旁,跳出来领命,心里又犯嘀咕:“他出于何心,把这烫手的山芋给接了?”

秦应的毛遂自荐先到,随后才扯着儿子一起见过父皇母后。

狄阿鸟一阵眼熟,瞳孔猛地收紧,眼睛眯成了长长的缝隙。这一刹那,他还真给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个在裴相国大宴的时候,差点把李思晴给糟蹋了的皇子?

这一刻,他又想起来了,嗒嗒儿虎的亲舅舅应该就是那一天给嗒嗒儿虎的外公报仇的。

秦应倒也怕他误会,坦然先言示好了:“父皇有所不知,儿臣曾经犯过大错,为一女子与博格阿巴特结下过仇怨,想必夏王还有所记恨。儿臣领这个差事,也是为了冰释前嫌,万望父皇给儿臣这个机会。”

这是他向秦纲的说辞,继而一转,又亲自说予狄阿鸟:“夏王。勿怪为兄当年孟浪之举,为一女子争风吃醋,事过就忘了吧。待会儿为兄就坐去你旁边,好好陪个不是。彘儿,去招呼你那弟弟一起玩。”

他那胖小子乳名彘儿,眼泡还在肿着,神色畏惧,顺从地往狄阿鸟身边走,一边称呼:“姑父。”一边冲嗒嗒儿虎说:“弟弟。我们一起玩吧。”

狄阿鸟见他人高马大,虽一脸的懦弱相,却不一定没有皇家子弟心黑手辣,俩人年龄差别太大,万一孩子在一起打架,可不想自家儿子吃亏,就逮着躁动的嗒嗒儿虎不放,一边淡然回应秦应:“事情过去了。”一边给那孩子看座,说:“是嚄。你是给叫我姑父。我还真是你姑父。嗒嗒儿虎,这是你表哥,叫你小猪表哥坐你身边。”

嗒嗒儿虎乐哈哈地说:“我是老虎。阿哥你小猪。老虎专吃小猪的呀。”

皇后在乐,让彘儿入座,也是劝秦纲:“既然应儿想接下来此事,借以与阿鸟冰释前嫌,你就肯了吧。这样的事儿,换低了,阿鸟那抠门,肯定心里怨,换高了,满朝的文武百官都要责问,你能让谁专责?除非你儿子。”

秦纲想说她:“夫人之见,朕怕这个不成器的玩意跟那小子勾结上了。”

但是皇后的话也在理,马一定得买,这对朝廷来说,机不可失,一定要买,而且不能惹满朝的文武埋怨,谁敢接这差事?除了自己儿子。

何况,这小子当着狄阿鸟的面提出来了,自己拒绝,哪有什么好的理由?

他问狄阿鸟:“你看呢?”

狄阿鸟也吃住味了,漫不经心地说:“那还有什么说的。就皇兄他了。”

他看着这彘儿,用手拍拍肩背,全是松软的肥肉,再捏捏嗒嗒儿虎的肉,结结实实,心里已是满意,笑着问:“阿虎。你别老吹自己是老虎。嗒嗒儿虎是老虎吗?”嗒嗒儿虎就怕人说自己名是猞猁,大野猫的意思,敏感地分辨:“是小老虎。”

狄阿鸟倒也不管秦应是不是就近靠了自己入席,黑着脸问:“还小老虎?”

嗒嗒儿虎在额头上画了个王,洋洋得意问秦彘:“看。阿哥。偶是小老虎,你是小猪。”他竟然学会了挑衅:“肥肥的阿哥,长得高也还是小猪,老虎吃小猪。”

秦彘有点着急,红着脸说:“你知道什么呀。猪是幼龙。”

秦应脸一下灰了,刚坐稳,这就踉踉跄跄奔出去,一头跪向秦纲:“父皇勿怪,孩子不懂事,乱说话。”

秦纲也表现得十分不快。

狄阿鸟就见这秦彘一下浑身发抖,牙关紧咬,想往自己身子后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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