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身患国病(2/2)
他迷迷糊糊睡一会儿,感到有人自一旁推动自己的胳膊,还以为段晚容已经回来,坐起来一看,却是主人家的女儿煮了一碗退热的草药,端在面前。狄阿鸟有内伤,夜里受风吹,身上确实起热,当下称谢,一口气喝尽草药,喝完了,把碗还回去,蜷身打算再睡,忽然听到外头有人说话:“我带了头羊,能把这新毡子换给我么?我可赶车走了十来里,你就让我把它带回去吧。”
狄阿鸟惊讶说:“你和你母亲织的毡子一定远近闻名,人都赶车走了十多里来求。”
少女笑吟吟地说:“那当然。”
不过外头,少女的母亲却没有答应,说:“不行,我这毡子还有用呢。”
过了一会儿,少女的母亲进来了。
她一进来,就给她女儿说:“有人经过,想把毡子换走,换不换?这毡子,我本来想换两个木桶呢。”
少女说:“不换,那只羊太小。”
她扭过头,问狄阿鸟:“大哥是渔阳那来的,我们都听说渔阳干什么的都有,有换东西的么?”
狄阿鸟回想一下,说:“应该有,可他们却不一定要毡子,你们换成羊吧,有了羊,桶匠肯定要羊。”
说到这里,他有一种深切的失落感。
因为他把发行自己的钱为第一要务,还打算开设钱庄,可到现在为止,条件还是不成熟。因为发行新钱,需要大量的铜,东夏暂时没铜矿,参照现在靖康朝廷收回铜矿开采权,铜价上升,缩小了和钱的比价,一旦发行新钱,就是钱买钱,用靖康货币或银两买来铜,然后再铸新钱,算下成本,几乎和靖康货币等值,用此办法发行新钱,无疑是要把自己的东夏先卖给朝廷。
何况东夏国并未流通过金钱,新钱要想在国内流通,不是铸出来就可以的,也不能把朝廷的钱拿来就行。
官府要一边将钱发给常设兵,发给服劳役的人,一边用钱收购货物,再囤积货物,卖出去,慢慢让民间认可,这时要发行的钱,必须够多,至少得使得金钱能深入人心,这种靠货物进出认可的手段,也开放给了一些商人,还得提防一些商人到自己国家炒钱。
为了降低风险,经营货币,也为了适当发行金钱,免过多的钱涌向民间,他也考虑过设立钱庄。
可钱庄更不是好开的,不但会有钱庄的风险,还有其它风险。
因为这钱庄与普通钱庄不一样,它意味着一国的府库,一国的经济,要做的事儿也很多,为了鼓励贸易,还得能跟朝廷兑换,而一个小国和一个大国,经济实力差距太大,一旦经营不善,国家就会破产,国家破产,恐怕比战争更可怕。
狄阿鸟丝毫也不敢妄动,一直都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发行钱,如果不发行,要不要让百姓认可朝廷的钱。
因为一直在犹豫,在等待,迟迟不决,民间还是物物交换。
今天他算看到了,民间太缺钱,太需要货币出现,而通货的缺乏,怎么能让国家扩大贸易呢?和国外做生意,百姓们不认可钱,甚至不认可银两,他们要换取自己所需的东西,要么换羊,要么根本不换,至于把牛羊换成一个个圆片片,他们甘心么?!目前东夏立国,并不能改变东夏的现状,民生凋敝,百姓缺衣少食,自己寄希望于贸易,希望通过贸易解决一部分民生问题,可是现在呢?想到这里,他心里头好像有许多小爪子在挠。
正走着神儿,少女打断了他的思路,迫切地问:“有还是没有,就怕跑了百几十里,到跟前却没有,那可白跑了。”
狄阿鸟微微一怔,反应过来,回答说:“有,很快会有的。”
少女便不再打搅他,一边向外跑去,一边喊:“阿妈,渔阳有换木桶的。”
人跑了出去,不在了,狄阿鸟却没那种如释重负之感。
他想到几百里以外的百姓,想到自己的常设兵,想到自己正在致力的手工业,自然知道自己的这种军政计划式补贴,能给粮草,却做不到缺什么补给什么,也许是个桶,也许不是,这种补贴式的供给只是个过渡,而自己的手工业作坊,也未必能解决所有人的需要,或许有积存,或许没法满足需求。
想着,想着,他又一次沉入梦乡,直到几十名骑兵把四周围了一匝。
他在母女的失神中接受护送,前往渔阳,然而出发前回头与人招了半天手,也不见对方回应,心里不免失望,郁郁不快问段晚容:“他们该是用什么的心情接待了我呀,他们把我当成他们自己的大王,还是当成统治和压榨他们的一个恶棍?”
走了一阵子,少女却骑着马追上来。她截到前头,下马行礼,说:“尊贵的大王,请接受我们家的一点心意,这张毡毯虽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却能在夏天隔离潮气,冬天时防寒御冷。”说完,抱过马鞍后裹着毡子,上前放到狄阿鸟的车上。
狄阿鸟心情格外激动,抑制着,微笑递回去一块铜牌,回应:“吉吉格姑娘,我以感激之心接受你阿妈的馈赠,请你回去告诉你的父母和兄弟,如果他们日后前往渔阳,请持这个到我家来做客。”
他很快抵达老营沟,在那儿接见驻扎该地的牛头、犍牛们,检阅完二百九十余名士兵,又到军营后面的影子营去看看家属的生活,到了晚上才出发,夜间回到渔阳,一回到渔阳,就立刻召见谢先令、王本、绐达儿、吴班和德楞泰。
他要与王本、谢先令、绐达儿谈的是货币的事情,准备让王本和狄哈哈一起前往高显交换国书的同时,打探一下高显的铜矿场和铜价,并且征求谢先令的意见,接下来从中原召来黑明亮,让这位理财专家回来,为货币发行,钱庄开设做准备,而同时绐达儿比较了解东夏国内的金属矿藏,他记得一些矿藏旧址,打算让绐达儿先去看看,看看哪些可以继续开采,需要花费什么样的代价。
他与吴班、德棱泰谈到的是东夏全境的安全隐患,要求吴班配合绐达儿和德棱泰,负责东夏全境的图籍,而征询德楞泰的意见,就是尽快把平定近处黑山头的人选确定下来。
天亮之后,他这儿的小会议并没有结束,而是升级,直接召开了朝会,到了朝会上,他暂不提货币的事儿,只提到另外两件,第一个,仍然是流民带来的问题,第二个,则是怎么收复黑山贼。
最后,他决定,流民的事儿由自己亲自负责,不管什么人有什么情绪,一切都要尽快运转,物资要在两天之内调往渔阳,至于黑山头剿匪的事儿,则紧急召回博大鹿,同时让德棱泰推荐的人选巴勒蒙干做他的副手,负责实务。
他这边举行他的朝会,家里头却乱成了一窝粥。
天亮时,上到他的两位母亲下到妻妾儿女,几乎都知道他受了伤,而严重不严重却无人能清楚,他们就乱吵吵地聚集在一起,等着散朝,后来又等不及,干脆招来李言闻先生,让段晚容带着他过去。
可是不管谁去,执金卫士都不让进。
段晚容只好回去告状。
她一告状,花流霜就火。
若不是李芷在一旁安慰,花流霜就干脆自己带着李言闻过去。不过,李芷一吭声,老夫人倒不是放弃了,而是不必自己亲为,就赶着李芷去,说:“我们一家男男女女多少口子全指望他,他要是有病不医,烙下病根,日后有你们这些做妻做妾的哭的,情等着天天以泪洗面。你去,要是他发脾气,你就说,这朝会归朝会,诊病归诊病,让李先生呆在那儿,也不耽误他的事儿嘛。”
李芷只一犹豫,秦禾就揩着眼泪帮腔:“我父皇的臣子们常说,我父皇是天下人的君父,肩负九州万方的安危,龙体是重中之重,遇风受寒,一切都马虎不得,李芷姐姐,你还是赶快去吧,去吧,去~!”
她这么一督促,大伙都把妻妾指望男人的担心上升到一个高度,谢小婉与史千亿一边一站,推着李芷过去。
等去了,朝会却已经散了。
狄阿鸟脸色略有点儿苍白,不过更多的是亢奋。
他跟李芷说了两句话,突然意外地看了看面前出现的李言闻,眼睛突然一亮,脱口说:“李先生,你愿意留在东夏吗?只要你愿意,我立刻借这个机会,让他们明白你高超的医术。”
李芷轻轻吸口气,还在纳闷,就见狄阿鸟往她身后一瞄,捋了袖子。
狄阿鸟是看到秦禾和两个宫女在墙角后探头,这一捋袖子,立刻把她缩了回去,当下却也不管她是不是怕错了,只是等着李言闻回答,等了片刻,发觉李言闻欲言预止,大声说:“我觉得你还是留下好,你只是阿婉的亲人,我的朋友,留下来,我绝对给你自由,给你悬壶济世的便利,什么帮你筹备经费,用以研究医学,发展医学。”
说到这儿,他一摆袖子,走了,丢了一句:“你不愿意长期留下了,我就是死了也不让你看病。”
李芷盯他半天,只好给李言闻说:“看来他好好的……”刚刚想说他身体无大恙,才会这么一说,狄阿鸟就在她的视线下,脚下软几软。
她也就不敢往下说了,停住话,轻声说:“李先生,你先回去,我去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追上了狄阿鸟,狄阿鸟却给她摆了摆手,说:“还没来得及去看我小舅子,现在过去看看,你该干嘛回去干嘛。”
李芷气愤了半天,大声冲他说:“那你到底碍事不碍事呀,这也不让先生给你看看。”
狄阿鸟说:“就是点内伤,起了点热,看什么看?我的病是啥病,就是国病,我母亲身体欠妥,都要跑别国就医,我没病也是病,病厉害了,谁都没法救,非得我们东夏国自己的先生来救,非得……不过,高显的先生,我也可以试试,总要看看他们有什么本事,能不能把我治好吧,不说了,立刻让别乞萨满来,给我做法祛病,我们东夏人怎么治,我做大王的,就得怎么治,去,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