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庄伯除弟(1/2)

略更网 www.luegeng.com,最快更新挥戈逐马最新章节!

这一路上不时经过一些特殊的地方,首领扎赫尔布会停下来,手持一个牛角上前,子母牛角一旦相扣,就会装货卸货,但行程另有安排,通常不在当地停留。

这一路也就格外地迅捷。

几天之后,他们就快速地出了水磨山,这个时候沿着山麓向东,很快又渡过一条河,渡了一条河,过了河,几个月前还是陈州的地方,又成了鬼方王的地界,据说鬼方王凶狠善战,不过到了他的地界,商队是一点麻烦也没有遇到,反倒关卡上使用的信物非常公开化。

这时商队本该继续向东,可东边往银川一路不太畅通,他们就从鬼方王的高奴南下,到达雕阴。

雕阴互市,韩英又熟,四处一走动,真让人大开眼界。

从雕阴再出发,前往河东,到了河东,前往白登山,一路上,根本就是无惊无险的。

可是就要抵达白登山的时候,遇到一股山贼,这些山贼不堪一击,十几个健儿驰马弯弓,匪首当场被射杀。

过了白登山,途经上谷,就是东夏王王廷所在地渔阳。

可到了上谷,前头突然不让走,说上谷不久前丢了,现在正在重建,马队只好往东走,准备前往北平原。

往北平原的一路,路上尽是成群结队的百姓。

眼看已是初夏,可一问这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却是春上时给逃离上谷的。

他们说是春上上谷被攻破,好多城邑都受到袭击,大量百姓往南逃难,而往南,到哪里,哪里的官府组织当地人驱赶,直到半个月之后,官府才去收容,收容后又迟迟不给地,不给饭吃,大片农田都因为许多牧场场主,贵族,大户和官府相互勾结被侵占,哪怕荒在那儿,也不作安置,想活命,就得陷身为奴。

近来,他们听说东夏王要重建上谷,都成群结队回去,可是去了,官府设卡,说在上谷没有重建之前,关卡城墙都是残垣断壁,为了避免人逃往东夏,不得出入。

百姓们失望极了,又一群群折回来,干脆绕路去北平原。

前往北平原的路上也设了卡,官兵们严阵以待。

有一些百姓知道商队有官防,一心想混在里头过去,就跟着马队。

一开始,马队上上下下无不提心吊胆,害怕被这些灾民劫掠。

扎赫尔布还到处宣布,说他们带的不是粮食,都是东夏王的货物,说你们既然去投奔东夏王,就不能抢他的货物,百姓们也没抢,只求商队里的人把他们带往北平原,遭到拒绝,不少奄奄一息的父母推着半大的孩子上去,请求他们把自己的孩子带走,个个都说:“只要过了关卡就不怕了。东夏王要与民休息,放马渔阳河谷,不要赋税,不管是为奴为婢的,只要干够活,就给地种,你们放心,只求你们把孩子带过关卡,过了之后,他们不缠着你们,东夏王就收留了。”

有的人还用麻绳提溜几个钱贿赂。

韩英和李思浑年龄轻,往往控制不住恻隐之心,几次有心裹带,可扎赫尔布再三严令不许,把人给搜出来赶走了,还说:“咱们是经商的,怎么能跟中原朝廷对着干呢?要是被朝廷抓出来,怎么办?!”

他们靠近了北平原,前头出现了临时卡哨。

扎赫尔布驻扎下马队,上前打听,说可以通过,但前头都是百姓,蜂拥着要过关,情况好点儿的连日搭了棚子,情况不好的,就在初夏未寒的野外睡着,坐着,把一个隘道围得水泄不通,马队根本没法接近。

他们只好在外头住下。

马队驻扎下了,也没让里头的人不出来活动。

第二天早晨,韩英就和李思浑一起往前头趟,沿路百姓惨不忍睹,那些瘦的,一把能抓起来,吹口气能吹跑,远远能看到官兵早晨过来给人收尸,抬着尸体在脚下的人身上跨过,移动,最后走出去,不知把死人弄去哪儿。

李思浑这种粗神经的人都觉得自己看久了会疯,要不是韩英一个劲儿说,咱们要看看民生疾苦,他就跑回去,在哥哥给他的马车里头一躺,捂着耳朵难过。

这个时候韩英还好。

他小时候在水磨山,就曾经经历过大批人死的景象。

不过他也被勾起了伤感,不停跟李思浑说:“要我是主公,我就打进来?我敢保证,只要他开战,肯定从者云集。”

两个人在关卡边看了半晌,到了半中午准备回去,不料百姓们激动了一回,裹着他们冲撞关卡,一个秀才模样的人站在一块蛤蟆形大石头上,双手高举一短绢帛,身子影子是灰的,有点后扬,人也瘦,远远看去,好像一只灰鹤,高声大喊:“你们不能私设关卡,这是有违朝廷法令的,不过,我看法令早就形同虚设了,你们不赈灾,不收百姓,任饿殍遍野,罪之大极,何以阻拦民众求活之心?”

关卡上站满士兵,也有个人在喊:“我们也是受命行事,备州官都造反了,跟我们总督对着干,我们有什么法子?!我们只是一些武士,父母兄弟也许就是你们里头,希望你们能回去……只要再挺三、五天,再挺三、五天。”

那个石头上的读书人说:“既然你们自标正义,那好,朝廷有法令,有法令,说东夏是内藩,任何人不许私设关卡,百姓、商人来去自由,可以自由移居,那你们让我们过去。”

在中原,来去自由,自由移居也不是容易的事儿,不过朝廷为了能统化东夏,偏偏把它们定为条律。

上到皇帝,下到当地父母官,恐怕谁也不曾想到,这条刚刚颁布的法令无助于东夏人内移,反倒使中原百姓蜂拥着要去东夏,漫天遍野,趋之若鹜。

关卡本是草建,不高不大,随着那位读书人的鼓动,成千上万的百姓一激动,忽然就排山倒海,攻城一样往上冲,冲了不一会儿,上头的官兵就不得不手刃活人。

一个军官一边砍爬上去的人,一边哭着大喊:“父老乡亲,我们都是自家人呀,不要逼我们,不要逼我们呀。”

说着,说着,他看到了一个爬上来的人,一刀砍下去,本能地拔了颗人头,然而提起来一看,他分明地呆在那儿,他杀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他就一手提刀,一手提着人头,披着阳光,站在那儿,一定不动。

过了良久,他搂上孩子跪在上头,大叫一声:“我的儿呀。”

声音太过凄厉,将搏斗的双方打断了,有人说:“你的儿,你骗谁呀,你当大官的,你的儿要是真和我们一样,我们就信。”

眼看搏斗再起,军官摇摇晃晃站起来,泪流涕下,说:“我不是什么大官,我不是什么大官,我也是上谷人,上谷九原石榴树底下童姓人家……”

底下顿时大喊:“我们几个也是九原的呀,大哥,我娘是童家村的,你就发发慈悲,让我们过去吧,你心不能这么狠,你杀了自己儿,还要把人全都杀绝吗?!”

军官呕呕着,突然大喊一声:“你们下去,我开关。”

下头群情汹汹,有人质疑说:“你骗人,他骗人,不要听他的,兄弟们加把劲,我们已经上了去,已经上去了。”

不过,人还是在半信半疑。

军官就撕开衣裳,手提鬼头大刀,站在关卡正中心,大声说:“各位父老乡亲,我童林不诳人,不诳人。五年前,我弃文从武,经历大小战十余,杀人如麻,可我从来也没有杀过六、七岁的孩子,可是……”他把脚下的人头提了起来,似哭似笑,似哭似笑,仰天大嚎:“而且是我自己的亲生儿子,你们看看,我亲生的,看到他,我就知道,我爹,我娘,我媳妇,肯定都死了,孩子饿呀,我亏心呀。”

他用刀往前一指,大声说:“好,好,我放你们过去,不过你们先退下去,容我让部下退走,这样也不行吗?他们也有父母,也有爹娘,你们这样蜂拥着往前冲,还会死人。”说完,他严苛地传下命令,关卡上头的士兵不断消失,最后,只剩下他一个,站在上头,而关卡下头,木门也开了。

百姓略一迟疑,正要狂奔,可是前头的人都给跪了下来,有的向上面的那人磕头,还有人问:“你真的是童家的人?!”

童林惨淡地说:“我是谁都不重要了。我投笔从军,大小数仗,从来也没失过手,我只求战死,不会弃关,他们走了,可是我不走,除非你们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说完,他双手抱刀,横颈自刎.一捧热血在太阳下绽开,升了老高。

随着身后一声大喊:“大哥。”

关下也有人喊:“老童家的。”

他便在城楼上摇晃。可是,他没有以一个英雄的身躯倒塌下来,而是半蹲着,抱着关卡上头的柱子,撅过屁股,一丢手,正正落在门前中央。

韩英和李思浑刚刚避到了边上,避免被人卷裹,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韩英脱口说:“如此儒将,死得可惜。”

李思浑鼻子一酸,说:“我觉得他是想以他的死,做最后一劝。”

士兵们从门洞对面露面了,八个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以抬过死人的担架抬上了他们的长官。

一个邋遢极点的百姓站起来哈了一声:“说不定还没死,还有救呢,给他扎扎伤。”

士兵们谁也没有理他,百姓们也没有理他,士兵们抬着人走了,到了门洞那边,呜呜地哭。

这边,站在大石头上的那个读书人也半天没吭声,只有一些百姓喊嚷着问:“那你们还走不走呀,你们还走不走呀。”

那个读书人终于开口了,说:“苍天哪,贪官污吏造的孽,怎么偏偏让好人来偿呀。”他蹲下虚弱的身子,像木鱼槌一样,在光滑的岩石上磕头。百姓们动了,又动了,开始向前走,然而一边走,一边停,韩英红着鼻子和眼睛质疑说:“他们在干什么,你知道吗?我敢肯定,他们是怕官兵言而无信,谁先走过去,他们杀谁。”他们的话惊动了磐石上的那个人。

那人溜了下来,不,应该说,一滚,滚了下来,开始往前头挤,到了前头,他几乎再没有力气了,一下趴下,几个百姓诱骗说:“后生,你先走,你先走。”那人疯狂地笑了两声,站了起来,拖着疲赖的身体真的就走了,一步一步,一边走一边吟哦着什么,百姓们一直等到他穿过关卡,在荒地上消失,这才又一次蜂拥。

人流一泻而发,中间还卷着几辆车,原先的人里头只剩下韩英和李思浑,还有不少死人,其余的人却拉着长长的队伍,继续通过。

两人相互看着。

韩英拉拉对方的胳膊,说:“我们回去吧,马队很快就要上路了。”

李思浑还在失神,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过了好一会儿,轻声问:“韩英,你熟悉我姐夫,你说,他会收留这些逃过去的百姓吗?!”

韩英寻思了一会儿,回答说:“我也不知道,接纳逃民,不是反叛吗?就是朝廷不过问,人家也说他假好心,可我也说不准,相公大人又有什么不敢做的?”

李思浑觉得自己的智慧不够用,还了他一句:“等于没说。”

他们正要往回走,不知哪儿传来激励的马蹄,两人一边听着,一边走着,尚未走回马队,自家人来接他俩了。

众人站在马队驻地旁说这件事,一支马队出现了,十来个骑士从身边冲向关卡。

李思浑好奇心大,第一个想起那个死了的军官,非常想知道这些官骑见了会怎样,猛地挣脱出韩英的手,大叫一声:“去看看。”

说完,他打着车轮一样的两腿往前跑。

很快到了跟前,果然看到骑士们在关卡那儿下了马。

他凑了上去,只见为首的中年军官用手抚摸过死去军官的面庞,摸出一纸公文,放在死者身上,过了一会儿,站起来,走到一群将士的面前,低沉地宣布说:“童林不但是我的老部下,还是我的同窗,几年前他投笔从戎时,写信给我,我就觉得,朝廷一定会多出一位名将。可是呢,他的军途却异常坎坷,大小数战,无一战不立功,却无一战受赏,直到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提尉。这次本部刚刚接受朝廷交付重任,可是晚了,他给死在流民蜂拥的墙下,令人扼腕,你等代我把他好生下葬了,回头再好好修墓。”

他又说:“这次流民浪潮是地方的事儿,甚至可以避免,却因为种种原因让我们来擦屁股,确实不应该。不应该,可是诸位,我们现在还能靠谁?现在备州这一个烂摊子,也只有你们才在乎东夏王会不会成为咱们的威胁,东夏王虽然是朝廷藩王,但你们得清楚,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有与我们为敌的一天?这么多流民投他而去,等于送给他兵马,送给他百姓,放任不管,行吗?不行!当然,就这样设卡,围追堵截不是办法。童林死了,这是设关卡之前未能考虑过来的,你们在这儿守着,但就不要阻拦他们啦,我会去东夏王面前讨要,让他把人还回来。”

他回过身,往一旁的关卡大门指一指,说:“堵上。”

说完,走到自己的战马旁边,看似要走间,忽然又转了回去,说:“从此之后,你们这一校,就叫童林校,记住童林今天的壮举。”

这一次,官兵已经去封门了。

他要骑马走,看到了李思浑,也看到了追李思浑,追过了门洞的韩英几个,最后把视线定在李思浑身上。

李思浑和韩英虽然换了衣裳,但有些东西还是掩盖不住的。

这位军官走近了,又黑又瘦,两臂修长。

李思浑有点粗神经地在脸上拉了道笑容,退了一步。军官再打量他几眼,问:“你不是东夏王的奸细吧。”

韩英看到他的卫兵从四面上来,一把扶住腰间的短刀,拱在李思浑的一侧。

一个同伴立刻代他们回答说:“长官,我们是生意人……”

这军官严厉地大喝:“闭嘴,我问的是他,不是你。”

李思浑说:“你别管我是谁,想留人,就得给人吃饭,让你这样儿饿着,你比他们跑得还不要命,老子——”他发觉军官两眼犀利,一旁的卫兵几乎想上来打他,就说:“口头禅,你要是觉得老子骂你,就当是。老子是粗人,就知道一顿不吃饭,心里就饿,两顿不吃饭,心里就慌,三顿不吃饭,滋味没法说。你要是个明白人,就在这儿煮点粥,稀稠没关系,大伙看着也有底。”

军官又把杀气收下去了,说:“你说得对,可是我们根本没来得及,就这些将士,也只带了一点吃的。”

李思浑说:“这是理由吗?这还是你们的错,外敌打过来,你们也这样吗,带一点吃的,只动员这点人?要我看,这是在扯皮,你们,这个军队,还有当官的,父母官都在扯皮,受害的是百姓,想拴住他们?你拴住他们,拴不住他们的心,止不住他们的饿。这个人死了,那还不是拿自己一死来劝人吗?怎么样?没有用,为什么?!没有良心?不是。饿。饿极了你也不要脸,知道是条活路就敢趟。”

军官深深吸了一口气。

韩英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就怕他翻脸,不料他却不紧不慢地说:“我听说有几个读书人不老实,一味挑拨,不是你吧?!”

李思浑一笑,拿指头往自己鼻子上一点,大声说:“我?!”他冷笑说:“我还想呢,可惜我不是你们备州人。”

军官问:“这么说,你是东夏王的人了,东夏王打招呼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我们这边的事儿你不懂,我有军粮,我是可以赈,可是我一动,地方上就更甩手不管,小兄弟,这个你想过吗?他们不但要一口吃的,他们要几个月有吃的,几年有吃的,他们想有地种,我能给他们吗?”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