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难民涌入(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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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雪笙的笑声,狄阿鸟没法听到。
在滚烟的马蹄中,他并没想过这是别人用来对付他的第一步棋,壮士断腕了,一切本意都围绕着一个假设,如果他反对朝廷,有不臣之心,备州人能不能做到同仇敌忾地抵御他,因为所有的迹象都在显示,这都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一次事故,只是杨雪笙失去了掌控备州形式的能力,要倒台,起码暂时失去了,而朝廷刚刚做了件糊涂事,还提拔了一个根本不称职的陶坎。
当然,备州上头的人在假设他与备州为敌,他也在假设备州与他为敌,他假设备州与他为敌,对备州新的军事首脑的评估就是一个很重要的根据。
他和陶坎没有过多地接触,只是在上次的冲突中知道,陶坎打了一次小胜仗。
作为一个一千多人的指挥官,即便不是靠运气,打胜一次或者几次小规模的战争,除了说明他战术能力不错,什么也说明不了,猝然连跳数级,站到另外一个层面上,他却未必胜任了?
甚至狄阿鸟认为,就是这一场小胜,到了朝廷那儿成了大胜,导致了一个中级军官的连级跳,总结这么一个小战得胜却有大发迹的事迹,只能说明一点,朝廷无人,把稍有功劳的人当成顶梁柱。
不过,他却还是谨慎地对待这件事。
他确实想过武力驱赶流民,按说这么做,他也理所当然。
甚至他吵嚷着去备州,就是一个邀名的姿态,还曾想,备州方面要么理亏,自己把人弄回去,要么粗暴地、无条件地要求他驱赶走这些流民,这时,他可以利用这个朝廷施加的压力做幌子,进可赶人,退可叫屈。
然而这是他的原设想,结果根本不一回事儿。
陶坎要见他,说是要人,虽然他没有见对方,却得了信儿,人家非常地卑谦地希望他给拿主意,随后,杨雪笙那边开始道歉。
这么一来,他就判断不是朝廷管不管的事儿,而是朝廷现在无力去管,管不管这些流民,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他犹豫了。
他省吃俭用,手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粮食的,这时把住粮食,任流民饿殍遍野,这就太残忍了。
死一个人,两个人,他不在乎。
可面对成千上万的人,面对冥冥上天,面对将来备州人对自己的看法,一下就碰触他内心中最软弱的地方。
无意之中,他也一下偏离了自己的决定和杨雪笙的预想,并没有在朝廷断绝了解决问题可能的时候立刻转变态度,采取武力,而是递出几个一边……,一边……。
人往往都是以己度人。
很多年来,他也在民间打滚,挨过饿,受过穷,有过漂泊不定的生活,看过许多的人战死,饿死,尸骨遍野,疾病横行,有一种感同身受的痛楚。
如果他一直高高在上,衣食无忧,他或许会优先考虑到自保,以一个富人,富人怎么面对流民,他会怎么对待流民,完全站在保住家产的角度上看问题。
如果他一直是一个无力改变自己和他人的小人物,他也或许会带有一种我是我,你是你的,各人顾各人的冷漠,可是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这两个圈子之外,贫困和战争使得他骨子里把自己当成穷人,让他形成了一种感同身受,而各种磨砺和不屈不挠,走出局面的经历和性格,又让他有一种我可以改变你我命运,以天下为己任的士大夫心理。
二者交织,他虽不是什么圣人,却往往在这个时候,这种情形,多一些悲悯天人的情怀,心说:“你们不管,我看着管吧。”
一路奔纵,他都在想自己能够为流民提供多少口粮,提供多久口粮,可以撑多久,也在想,上谷被攻破,当地百姓流离失所,附近百姓流离失所,他有多少责任,而备州现在的粮食上涨,和他那一一阵子引诱两州哄抬粮食有没有关系,同时更在想,自己反正主动要求重建上谷,能不能帮助他们重建家园呢?!
他心里愧疚,想补偿,然而这个负担又太大,他虽然说的很轻巧,心里却很沉重。
一路,他把这种情绪交付给马鞭,掖风狂飙,本来他想不去北平原,直接回渔阳,再商议,再合计,听听大伙的意见,可是走着走着,他就有想先知道流民的数量,流民的状况,目前北平原这边儿有没有有效控制的手段,给保命粮有没有困难,有没有保证均领的手段,干脆就从北平原经过。
路过北平原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夕阳照在脸上,使他的脸色凝重,打马过了一片野甸子,前头就接近了流民营,踽踽爬上一座坡望望,只见北平原的南面草地上全是人,自己的兵士大概出于安全的考虑,在流民营周围打围栏,足足蔓延好几里,看也看不到边,夕阳照过去,就像草原上闹鼠灾,都是不和谐的人点点。
从左看过去,从右看过去,霎时,他就一手按上了脑门。
后面的人跋剌剌跟来,随着他一望,都有人惊呼:“大王,这也太多了?!不得了呀。”
狄阿鸟没有说话,给梁大壮勾了勾指头,等他到了跟前,往前一指,说:“带几个小参下去,看看他们拿出来的是什么安置手段,记录下来,回头交给我,我今天晚上不走了,回老王府住下。”
说完,他带着人,绕过流民营,先往垦出来的田野去,按说这个时候,野草正在疯长,虽非农忙,然而刚刚开垦的荒地,草吃庄稼,应该多除草,然后到大片、大片的垦田下马,看到的都是妇孺。
围绕着垦田,设有很多居民点儿,通常一住好几箭人,走过去看看,青壮年都在准备兵械,往一处集合,派个人问一问,人都说:“天快黑,夜里不注意点儿不行,庄稼也得看。”
回过头来往镇里进,还没镇子,就见到几拨人,每拨十几,都带着甲械走成一排,有的出去,有的进来,问问,有的是受征集,控制流民,有的是夜晚换班,有的是在镇上巡逻。
一回到老王府,他就派人通知,说自己到了。
老王府这儿虽然人快走完了,可杨小玲和谢小桃还在,棒槌本来应该也在,可是见了李思浑舍不得,跟着上渔阳了。
她俩和还在打理老王府事务的高德福不同。
高德福在清点一些家什,而她俩,却是各有理由,杨小玲是不肯到渔阳去,嘴里说那边不一定够住,而实际上,狄阿鸟心里明白,她和自己母亲熟,这一来二回,被自己弄回家做了妾,不敢见面;谢小桃也不去,说是要陪着杨小玲,免得人都走了,自己姐妹寂寞,以狄阿鸟认为,她的想法也大同小异,不敢见婆婆,就比着杨小玲,不去。
可是她们人在这儿,心里却依然焦虑,不知道那边婆婆的看法。
狄阿鸟一回来,将马交给马不芳进去,她们就连忙弄些酒菜,忙着问渔阳那边的情况,打探婆婆知道不知道她们的存在,有没有说点啥,也说到李思浑的事儿,说他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个头,跑出来的原因。
有她们的打断,狄阿鸟放松了不少,一边让谢小桃给捏捏肩膀,一边询问过李思浑,说实话,他对李思浑只有一点印象,因为他并没有在李家呆多久,而每次去,一大群的爷们都上来热乎,他也分不清谁是谁,何况李思浑当时才十二、三,最深刻的点印象就是李思晴曾提起过,李思晴也不是交际多广的人,一聊天,动不动她这个弟弟什么时候干了什么事儿,那妹妹什么时候干了什么事儿,什么什么时候她跟她姐姐打架……,曾说到他这个弟弟,说李思浑不咋读书,最小,有两个娘护着,最是调皮捣蛋。
对这样一个没有接触过的小舅子,他只有一个看法,这是一个自己补偿李思晴的机会,自己得好好对待他。
他也就不停地追问李思浑的细节。
谢小桃在雕阴好几年,对韩英熟悉,就说:“韩英说他二得很。我看他二是二,心眼好,这不是闹流民吗?!他们一路上看不下去,就是在地界上,看这流民蜂拥,死在官兵刀下,不知道咋的,当着人家当官的人面就骂,好在人家没怎么着他,不然呀我看又是你的事儿,你都得派人去备州保他。有个姑娘藏他车里来的,他也不吭声,别人都不知道,到了一掀开,人家才知道。”
狄阿鸟想知道对方多高,长啥样儿,对自己啥看法,给不给自己要姐姐,此外就是想提供点儿问寒问暖的关心,知道对方听不听话,自己该怎么管教他,让他成才,对是不是有正义感暂时最没有兴趣,听到这些,嘴里说着不错,心里却觉得自己没问着自己想问的,就随便吃了点东西,接待来汇报的部下了。
眼看到黑了,谢小桃和杨小玲提到霞子和阿狗,他才知道一件事。
自己来的时候,高德福带着俩孩子到流民里头买孩子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这一点,他也没有太多的看法,毕竟孩子一天天长大,这样的家庭,带个哈哈珠子,带个丫鬟,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儿,只是笑着说:“这老小子说不定接了嗒嗒儿虎他娘的信儿,想拐了一大群孩子,宰了蛋蛋伺候你们呢。”
这个问题,他也不是很排斥,因为家里的李芷支持,两个老娘也支持。
前几天,李芷还专门给他提过,说:“你到备州经过北平原,在流民里头弄些奴婢,娘身边你不给些人伺候吗?而这秦禾是朝廷公主,小婉也出身高贵,你也得为人家考虑点儿,不能显得薄待人家,金银珠宝咱弄起来费劲,奴婢该不是啥问题吧,阉割了的宦官也不是问题吧?!”
狄阿鸟随口说:“宦官也需要?!”
李芷就义正词严地说:“你现在做了大王,就应该以大王的想法看问题,王室家庭最为祸国的莫大于乱种,所以治家一定要严,也得防着你的女人们心里寂寞,找点儿阉割的人看住。再说了,他们有把力气,能干点苦活。”
狄阿鸟当时也没啥想法,毕竟人家说的也对,自己也是个小朝廷,也需要有王宫,确实也要以大王的想法看问题,可也没觉得必要,因为现在的几个老婆跟自己很恩爱,自己还没想过谁会因为寂寞偷人。
今天,一说高德福去找孩子,他就顺口提到,于是发觉谢小桃和杨小玲的眼神和脸色都变了样儿。
杨小玲脱口就呼:“他要阉孩子?”
谢小桃也在背后推一下他肩膀说:“要是自家的孩子那么小就被……,心疼也把人心疼死,将心比心,咱不能这么干?”
狄阿鸟也是初为人父,心里一颤,扒了谢小桃的手,给转过了身儿,严厉地说:“你咋拿自家的孩子乱说?”
他看谢小桃被自己吓着了,自己也索然,放缓语气说:“咱们家和别人家不大一样,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大王,将来王府比着朝廷,要几个阉人,要几个宫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这个事儿我说了也不算,嗒嗒儿虎他娘要怎么办咱就得怎么办。她有她的考虑。”
杨小玲却不怕他,吵嚷说:“你说了不算,让她说了算?你该管着她。”
狄阿鸟真想答应她们,自己会再给李芷说说,可话到嘴边,却又打住了。
这事似乎有点残忍,可是李芷的话是对的。
小处说是在为自己考虑,大处说,是在王室考虑,为国家的安危考虑,为将来子孙后代考虑。自己的这几个女人,自己应该不用看着,她们也都爱着自己,也都曾经给自己做出了许多的牺牲,自己也没有理由疑神疑鬼,可自己这代要是不把后宫制度确定下来,将来嗒嗒儿虎呢?王室乱种,后宫*,不是个小事儿,不但会有鸠占鹊巢的可能,还会授人口秉,造成国家大乱。
原因无法与妻妾道,他说不出口,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李芷虽然狠,却是处处为自己考虑,心里想的都是大事儿。
他摆了摆,轻声说:“我就跟她说,少要几个!”
杨小玲却得理不让人,大声说:“你该管就得管,一个也不能要,好好的人,你把人家阉了人,人家不疼嘛?”
狄阿鸟只好苦口婆心地说:“王室也得有王室的规矩、制度,千百年来都是这样,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就是李芷她也不这么干,我敢说,三、五个月之后,我的大臣就就把章程递来了,我不听,我就成了昏君。”
杨小玲瞪着,瞪着,怒声说:“你是大王,你说了不算还坐它干嘛?!你就是个昏君。”说完,一拍案子,站起来就走,一边走,一边往外指:“没一点仁慈心,还做大王?人家大饥荒的,财主还减赋税呢。那么多没饭吃的来找你,你都不管,你看你都干些啥?累上羊圈,让人拿兵器圈着,我听说你的人心黑得很,一个人一天只给一碗麦粥,要不,一个蒜瓣大的窝窝头,这都是你让的?!现在,你又要阉小孩,你还是人吗?”
狄阿鸟懵了懵,一肚子委屈憋在上嗓子眼里,想说啥,硬是半天拿出来反驳,只好扑簌着眼神,憋了半天劲儿,来了一句:“你,你,你怎么乱说?你可不要太过分了啊,再怎么说,你是我女人,哪有自己女人这么说她相公的。”
杨小玲一转脸,威胁说:“我不给你说,我让人给你娘说去,我看她知道了不用耳刮子削你,罚你跪外头。”
狄阿鸟就看着她走出去,被刺激到了,一受刺激就想喝点酒,可是他一直戒酒,家里给他准备酒菜,所谓的酒,就是一碗马奶酒。
他上扒下扒,找不到,一按碗,气冲冲地给谢小桃说:“这娘们不理了?酒呢,酒呢,再给我拿点酒。”
谢小桃给他找了一壶马奶酒回来。
刚刚给他写上,他就听到杨小玲跟在老家农村一样,沿着路儿,慈爱地吆喊:“狗孩儿,天都黑了,你在哪呢,还不回来吗?!”
一刹那,他诸多的不舒坦,指着外头给谢小桃说:“她干嘛呢?谁让她出去喊的,喊一嗓子,喊一嗓子,跟猫叫一样,干嘛呢,她?我看她就是乡妇,村妇。”
谢小桃本来还想迁就她,可确实觉得他没道理,连忙说:“怎么就跟猫叫一样了,她不就担心阿狗,想让孩子回来吗?平时我叫孩子也这样儿呀,你是不是觉得丢你人了?!那咋办,孩子晚上黑没回来,派十个八个人到处找?喊一喊有啥呢?”
狄阿鸟丢了一句:“你也?”
他算明白了,这俩姐妹一条心,他今天跑了一天,脑子也没歇着,回来又处理这,处理那,脑眼子都是疼的,好不容易说点事外话,两个媳妇又给自己添气受,呼噜,呼噜吃喝一阵,说:“不想让我回来就早说,我现在就走,我现在就……”
说到这儿,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表示下自己的不满,连忙往嘴里再填点吃的,一爬,爬起来就起来了。
谢小桃这才有点慌,问:“你要上哪去?”
狄阿鸟却还是气冲冲地出去了,出来给马不芳来一句:“老马,走。”
两个人走到大门口时,杨小玲喊不见人,退了回来,正好碰到,冷生生地问一句:“你们干嘛去?!”
再一看,后面跑个惊慌的谢小桃,很快知道了怎么回事儿,就说:“别管他,没心没肺的,让他走,看他走哪去?”
她看狄阿鸟没牵马,就带了马不芳一个,干脆再后面补充一句:“有本事,晚上别回来,没人给你开门。”
他们前脚走,后脚,高德福就带着阿狗和霞子回去,给阿狗领回来个伶俐的小男孩,给霞子领回来个丫鬟,回来一看,马入厩,人来往,谢小桃站在门口,给梁大壮说什么事儿,想也是狄阿鸟回来了,高高兴兴地上去问:“殿下回来了?!在哪呢,我正想问问他,要不要买些奴婢回来,我问了些人,有不少人愿意把自己阉了,过来伺候王爷。哎呀,都是饿坏了,给口饭就行。”
杨小玲在里头听着,咬咬牙,左看有看,找了个笤帚抓了出门,前所未有地凶狠,一上去就用笤帚拍高德福,在高德福抱着头,连连后退中吼他:“你个马屁精,打你个马屁精,什么好事不干,就知道拍马屁。”
她几打几不打,就把高德福打得跪地求饶,趁此余威,干脆宣布:“孩子也回来了,就把门关上,回来也不给他开门,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丢骰子。”
狄阿鸟还真没太多地方去的。
现在重心转移,北平原农垦是谢先令举荐上来的一个读书人主事,名叫季伦,狄阿鸟考察过这个人,觉得这个人有一点好,稳重,办事儿一丝不苟,同时组织人手也是比较得力的,就把他留下了,同时,也放了张铁头和常子龙在这儿,给张铁头个名号叫北平原垦戍将军,作军事总负责,并负责备州方面的情报工作。
常子龙不在镇上,在外头练兵。
狄阿鸟和季伦刚刚见过面,不宜再去人家家里,何况刚刚又是和家里女人赌气出来的,就想去看一看张铁头。
据季伦说流民拥入,张将军辛苦,估计还不知道大王回来。
这赌气一出来,他也就想着去看望下,一是看张铁头现在在干啥,二是想和张铁头叙叙家常,三是想知道张铁头对流民的事儿怎么看。
到了张铁头所谓的“将军府”,两个留守的私兵一听说大王来了,连忙上前禀报:“张将军外出还没有回来。”
狄阿鸟进他的将军府看看,四平八稳一个泥巴院,张铁头的两个小妾正在吵架,指桑骂槐,听说大王来了才住嘴。
狄阿鸟进去给看看,里头跟狗窝一样,好东西不少,有兵器、花瓶,衣裳,兽皮,可是布置得太土,一副中堂是镶金色,画了两个金灿灿的元宝和一个胖娃娃,旁边的对联也是“名家手笔”,一看就是张铁头求冯山虢给写的,不过这词,肯定是他自己想的,写着:“年年吃鸡鸭;顿顿用大肉。”横批更惊人,四个字:“鸡鸭大肉”。
狄阿鸟都想给他扯下来,让他少丢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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