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节 触摸天帝(2/2)
到底鼓励他,喝醒他?!
李芷也没有主意,也是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舒展,不过有一点,道临先生没有说错,如果狄阿鸟还在中原,没有比醉心玄学,万事不问,更好的自保办法,难道这位先生,让狄阿鸟学道是假,救他性命是真?!
她略一出神,狄阿鸟就蹦出去了。
狄阿鸟实在是忍不住,改问谢小婉:“你爹让我遁入深山,学习道法,我该不该去?!”谢小婉一皱眉,“不行”还没说出口,他又蹦走了,跑去问史千亿:“千亿儿,我来问一问你,要是,要是巨灵神收你做学生,你去么?!”他一转身,殷切地抓住谢小桃的胳膊,问:“你说呢。”李芷和谢小婉还能替他拿点主张,恐怕这两位,只有站在一旁出神的份。狄阿鸟一转身,伸出两只手,神色焦急地晃呀晃,发抖着问:“机会转瞬即逝,答应还是不答应,谁来告诉我呀。”
谁来告诉他呢,究竟谁来告诉他呢?!
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谢小婉皱了眉头说:“怪不得他肯来,你千万不要答应,那些有什么好的,答应了,皓首穷经,你肯定后悔。不答应,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答应,让他另外找人去。”李芷沉吟一番,说:“有志之士不耻于学,要求学也不打紧,只是这些玄学太过缥缈,所谓稷下学士,坐论阔谈,言不切于行,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倒成了笑话,恐怕无益处,你还是先问问他能教你什么,别忙于答应。”
狄阿鸟往她旁边一坐,失魂落魄地说:“阿芷,你哪知道,像外父这样的人,高傲不群,跑几百上千里,让我继承他的衣钵,只不过是要一句话,学还是不学,只要我轻蔑一次,他就什么也不说,就走了,难道还求于我么?!哪里能问他要教我什么,一个不好,就给错过机会了呀。”
谢小婉小声说:“那你先答应他,不愿意学了,我们再反悔,反正他是我爹,你反悔,他也不能杀了你。”这倒无赖至极,不过却有道理,先答应下来,跟着他学学,想学了继续学,不想学了就走。
李芷没有疑义,只是再次说:“我觉得你学的那种三角、曲线有些用处,至于后来去翻的玄学典籍,什么‘精所耿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什么‘云精气为物者,谓阴阳精灵之气,氤氲积聚而为万物也’,尽人皆知,而实无一物,可以不学,你自己也都说,无聊乱猜之言,那就看他教你什么。”
狄阿鸟点了点头,鬼鬼祟祟地问:“我答应他,我觉得有用的学,没用的,不学,不就行了么?!”
他给谢小桃勾了勾手指,说:“来,调虎离山。”说完,写了个字给谢小桃。谢小桃回到灶屋,看来看去,想卷进食物中,犹豫了一下,没卷,看看字体简单,“啪”地把馒头盖出个印儿,端着送去。到了,问两人够不够吃,把带字的馒头拿出来,递给风月,说:“这是阿鸟给老师准备的。”
风月拿在手里,看到了凑在一起的两个山,不动声色,告了一个“急”,匆匆出来,直奔茅坑。
进去了,狄阿鸟等着呢,狄阿鸟反手掩了茅房门,光线一暗。尺寸之地,两人掩鼻说话。狄阿鸟迫不及待地问:“阿师。你看呢,我这外父是欺世盗名呢,还是真有点学问?!”风月说:“废话。要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确实也是这么回事儿,只是……名声太大,虚处就多,当然嘛,那也不是一点学识都没有。怎么?!你想答应呢。我看你好学过了头,你什么一丢,就都不管了!上山求道去?!”
狄阿鸟说:“可我觉得他那些东西都是天底下不曾有的,让我学了,比现在干这干那,意义更大。”
风月“唉”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就知道你有这毛病,我可跟你说,太好学了,不是件好事儿,读书?!那也是过犹不及。”
狄阿鸟连连点头,倒像到了史千亿老挂在嘴边的话,说:“阿师说得有道理。史家媳妇一天到晚都这么说,读书多了也不好,还说是她爹说的。您看这样行不行,反正我现在年轻,跟他学学看,要是度了牒,入了道士籍,我就,我就,我就不用再被人流放了呀。您老不觉得,让我呆在这荒地方,哪也去不成,太憋闷了么?!”
风月无话,反过来问他:“这不是你自找的?!”
两个人正说着,于蓉子等不及了,上茅房呢,在外面问:“还没有好么?!”狄阿鸟一比指头,嘘了一声,风月连忙咳嗽,说:“人老了,有便秘,排得不畅,你再等一等。”狄阿鸟想换作别的女子,也在外头脸红,不过这于蓉子,不好说的,他要了风月的耳朵,小声在风月耳边说话。
风月不大相信,问:“你说的是真的?!可以延年益寿。”
狄阿鸟信誓旦旦地说:“没错。”
风月说:“我看了,人长得是标致,割爱给我,你不心疼?!”
狄阿鸟笑着说:“有了好东西,先孝敬阿师嘛,何况,我没碰她一指头,真的。”
“真的?!”风月半点不信,说,“漂亮的女人不好找,内媚的更不好找,你也是色字中人,比着阿师还青出于蓝,你当真没有碰过她?!”
狄阿鸟说:“没有。信不信由你,阿师,实话给我说,愿意不愿意让她过去,代替学生侍奉您?!”
风月流露出取舍之色,但还是断然拒绝,说:“不要。小娘子虽好,却正芳华,要是与人通好,我反倒奈何不了。”
他一改神色,说:“怎么?!想收买我,安慰我?!我可真替你担心了,你竟然没有碰她,内媚呀,比长得漂亮更让人心乐,你无动于衷,是不是遇到了啥问题,能举么?!不耐久战?!醺酒过度?!”
狄阿鸟说:“我都要戒酒了,现在一个月才饮一次。”
风月惊骇,伸伸耳朵,当没听清,继而说:“你完了,完了,权柄你不想持,美色,你也可忍,酒也可以不饮,金钱,看起来也没有以前爱了,难道你真的,真得具备出家的潜质?!你真是变了,你阿妈知道,不气死也气个半死。怪不得四个妻妾,前头漂亮,后头丑,你告诉我,你一个月有几次?!”
狄阿鸟说:“一天一次,她们轮流。”他气急败坏,问:“您老怎么老问这样的问题?!”
风月说:“担心。”他又问:“你有没有觉得做这种事味同嚼蜡,越来越没有乐趣,只是为了子嗣有望,不得已,硬挺着?!”
狄阿鸟仰天张口,再一捏鼻子,说:“阿师,你能不能说正事。”
风月着急地说:“我就是给你正事,你要是把什么都看淡了,那就坏了,年纪轻轻,万念俱灰,青灯黄卷,这怎么办呀。”
狄阿鸟无话可说,只好问:“到底我能不能答应我外父?!”
风月警告说:“你可是有老婆的人,要是你顾不了她们,她们一个个跑完,有你受的。”
狄阿鸟继续说:“我问的是我能不能答应我外父?!”
风月反问:“你不是最不喜欢玄学么?!我一直认为在这一点上,你比较像我,也比较像你父亲,你怎么就喜欢玄学了呢,咱不学,好么?!”
狄阿鸟说:“这不一回事儿,此玄学不同于彼玄学,我学成了,回头教你?!没时间跟你多说,于蓉子还等着上茅坑呢,要是你不是与我外父一块来,我就教教你几何,学了之后,你一定不像现在这么固执。”
他说:“我决定答应我外父。”
风月无奈,说:“你这个兔崽子,你答应吧,你就出家吧。什么都不管了?!”于蓉子再次走到十几步外催。风月立刻说:“那好。我答应你,不过有一个条件,好好与这个小娘子说说,让我尝尝。”
狄阿鸟大喜,说:“没问题。”
他打开柴房的门走了出去,发觉于蓉子瞪大眼睛看着自己,问:“怎么了?!”
于蓉子手指移动,说:“刚刚还是你先生,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你?!”
狄阿鸟这才知道她以为自己会白日变化,笑了一笑,回头再一看,给惊诧了,柴房门又给关了。
阿师是要大小解,还是在里头等于蓉子,他连忙走回去,一听,里头传来哽咽声,只听阿师苍老的声音:“先主呀,你在天有灵,让你唯一的儿子醒一醒吧。他这是怎么了?!他到底是怎么了?!你我二人辛辛苦苦地栽培,可时至今日,什么都刺激不到他,他对什么都不动心呀。”
什么要美女,不过是故作轻松而已,不过是故作轻松,以至于自己前脚一走,他后脚就黯然悲伤,一时忍不住,把门又给拉上了。
狄阿鸟给于蓉子往一旁指指,让她到一侧解决完事儿,自己背对着站着,想起自己五、六岁大的时候,老师就呆在自己身边,无论大雪纷飞,还是大雨滂沱,无一日不督促自己学习,虽然极不严肃,却也是谆谆教导,从天朝田亩到北国地理,呕心沥血,其结果,年龄渐渐大了,自己的学生却要跟别人去学玄学,一时也情不自禁,不由得悲自心发,潸然泪下。
风月在里头念叨:“我传授他的,都是王霸之学呀。他的野心呢,欲望呢?!”两人隔着一道门,狄阿鸟只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忽然发觉自己的脚动,竟然不知不觉画了个三角形,一时哭笑不得,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
他大步向前走去,真想回去,跪倒在风月面前,发誓再不迷恋这些*它术,但是,他却忍不住,忍不住。
奇妙的几何,就是地图,就是战争的胜负,就是杀给自己一座尸山血海的拓跋巍巍的败亡,那片河,那河血,那吊在树上的死人,那群鸦乱舞的田野,他猛地往前一跑,蹿进了堂屋,只见谢道临抬头,连忙大声说:“外父。我跟你走,我跟你学,无论花费什么样的代价,我都肯,我都肯,您老就是让我抛弃娇妻幼子,不作旁骛,我也做得到,做得到。”
谢道临嘴角嚼动,无声地笑了几笑,略带激动地说:“我就知道。”他说:“让那些功利塞心的士人见鬼去,什么盖世武功,什么琴棋书画,什么致富生财,什么美色权力,只想从中得到这些,又怎么能触摸到天帝的灵魂,果然,我女儿没有看错人,有此决心,方见追寻天道的执着,这才是我的女婿。你我父子,总还是有一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