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第一百七十九章(2/2)

纪良笑道:“我知道,只是这个香包太贵重了,我总要还你点什么,这样才公平嘛。”

女王还想推拒,可是纪良已经把笔记本塞给她了。

摸着黑色本子上的纹路,班奎女王不知作何反应,那张明艳的脸此刻看上去有些呆呆的。

而她耳边,是少年人的清亮嗓音:“这都是我亲笔写的,上面不仅有关于各种作物的属性,还写了一些班奎一旦发生意外,要如何确保粮食供给,哦对了,还有些关于农具的改造。”

女王愣愣问:“改,改成什么?”

纪良笑得人畜无害:“改成武|器呀。”

一句话,就让女王紧紧抱住了那个本子。

技术方面的事情她不懂,但是仅仅是这么几句话,她就明白了这个笔记本的分量。

鼎盛时,可以农桑。

危机时,可以保命。

尤其是班奎这样掌握着黑水的地方,总是很容易起战事。

以前有琅云仙人在,各国有所顾忌,一旦仙人离开,即使他们已经掌握了些自保手段,但隐患还是在的。

纪良这是在给他们做最后的打算,也是最长远的打算。

女王心里一动,猛地抬眼看他。

对上的就是纪良干净的笑。

琅云少年一脸坦荡,岁数小,连感情也纯净得很,眼神尤其清冽:“这次我是真的走了,希望你以后能够国泰民安。”

班奎女王红唇微颤,终究,化为笑容缱绻,声音温柔如春风:“望仙君此去一路顺风,福安顺遂,长乐无极。”

女王到底没有去海边相送。

纪良也没有回头看哪怕一眼。

等上了船,他并没与旁人在一处,而是抱着自己的背包独自呆着。

总是乐乐呵呵满处跑的小少年却难得没有与人说笑的心思。

等随船过来接人的夏应寻到他的时候,就看到这人正在甲板上吹风。

双目看天,静静出神。

夏应便走过去,问道:“怎么这么老实?是不是晕船了?不舒服就说,我带了晕船药的。”

纪良依然没动弹,只是轻声回道:“我不晕的,就是在这里想些事情。”

夏应好奇:“想什么?”

纪良双手枕在脑后,语气漫不经心:“在想我送出去的笔记本,那可是我在异世界这么长时间积攒下来的东西,全是我一笔一笔写下来的,现在送人了,虽然电脑里有备份,但是要重新整理好恐怕得好些日子了。”

“本子很重要吗?”

“对我来说,是以后写作业的依据,但是对原住民来说,是送个了他们一个太平保障。”

显然,这是个厚礼。

夏应接着就问:“送谁了?”

“班奎女王,当回礼。”

“那她给你什么了?”

“这个。”

说着,纪良将兰花香包拿出来。

夏应有些傻眼。

他同样是可以带东西回去的,当时他们就聊起来过,夏应准备带这个世界的古法医书,而纪良这小孩儿口口声声都闹着要金条的。

本以为他收了女王的定然也是个宝贝,但是谁能想到,居然是个看上去并不起眼的香包?

夏应有些懵:“你怎么改主意了?”然后定睛看去,“这,是韭菜吗?”

纪良气得鼓脸:“是兰花,兰花!”

夏应忙安抚小孩:“好好好,是兰花,不过你不是一直闹着要贵的东西吗,如今怎么改主意了?”

纪良笑着把香包收起来,重新枕着胳膊看天,明明还带了些稚气的声音,却多了些阅尽千帆的淡然和看开:“你不懂,这个可是比金银要贵重得多,这是真心。”

夏应:“……啊?”

纪良并不解释,他眯起眼睛,轻声道:“大人的世界果然很复杂啊,要是能一直当小孩就好了。”

夏应不知内情,这会儿就只是笑他:“之前闹着要回去的是你,现在说要留下当小孩的还是你。之前我和物理那边的聊过,这里终究不是我们该呆的地方,所谓时间流速不一样其实就是这个世界对我们的排斥罢了,怎么,你不想长个儿了?”

纪良笑笑,回答的驴唇不对马嘴:“是啊,这里不是我的家,现在这样就挺好。”

说着,他摸了摸被放在心口的香包。

有个人,把真心给了出来。

那是她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比什么都贵重。

所以纪良将她看重的国泰民安送还回去,给了彼此一份成全。

能够各得其所,只愿前路坦荡。

过往化春风,暖过了无痕。

而最终,班奎王宫里发生的事情纪良没有告诉任何人。

等他下船的时候,便回到了往常蹦蹦跳跳的模样,天天抱着牛奶不撒手,说是要为了回家长大高个儿做准备。

齐国则是履行了诺言,对仙人们的护送无微不至,一路将他们送到了周国才离开。

等到了周国都城,班奎的学生们就和原本在这里的人汇合到了一处,准备修整一番后就返回琅云大学,等待回家的一天。

算算时候,也就只剩不到一周了。

时间紧迫,他们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而原本过来帮忙的钟左遇到了个让他意外的人:“……钟尧?”

坐在轮椅上的郎君膝盖上盖着毯子,模样依然清隽,那张脸上不再是惯常对着他的冷言冷语,反倒了带了淡淡笑意:“多日不见,你还好吗。”

钟左下意识道:“自然好了,你别想看我笑话……”声音微顿,“不过,你到周国来干嘛?你家掌柜的呢?”

钟尧回道:“她还在齐国,最近风大,恐惹了凉,不好出门,她就不到这里了,准备直接从齐国前往凤尾山。”

换句话说,他们分开了。

钟左的眉头立刻拧在了一起。

旁人不知,可他是看得出来的,这钟尧分明是对着那位何依依仙子存着别样心思的。

如今全天下都知道琅云仙人要返回天庭了,只怕以后再也不会回来。

结果这人不缠着何仙子要死要活,反倒跑来找自己?

这事儿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可是钟尧却不让他多想什么,只管道:“我有事情同你说,很重要,让我进去坐坐吧。”

钟左拧着眉头,但还是没有拒绝。

只是在开门前,他看了一眼在不远处树荫下停着的三驾马车,还有后面蒙着布的三个箱子似的东西,好奇道:“那是什么?”

钟尧回头看,淡淡道:“没什么,让人随便打的,一个翻盖,一个滑盖,一个平板,到时候挑个好的用就行了。”说到这里,他自己先笑起来,“但仔细想来,这些式样也不紧要,左右也不会再开,如果真的从里面弄开了,怕是要吓死几个。”

钟左:……啊?

而钟尧也没有让他过去看的意思,很快就正了身子,自己转折轮椅的轮子往前走,嘴里道:“给我上杯茶,要雨前的,用你存的雪水煮,记得拿捏火候,鱼眼泡才好,不然我是不喝的。”

钟左:“……这是你自己上赶着和我聊天的,哪儿来这么多臭毛病?”

钟尧却笑着看他:“等你知道我要和你说什么,别说明前茶了,怕是让你现在去给我买茶山你也是愿意的。”

这话说得有些大了,尤其两人之前可是不死不休的关系,钟左万没有伺候他的道理。

但,这人的笑容太暖了。

从小斗到大,钟家大郎还是头一遭如此平和的对钟左讲话。

就像是突然转了性,冰做成了刺骨刀一下子化成了春日水一般。

钟左有些受宠若惊,居然说不出拒绝对方的话。

暗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可到底还是走上前,推着钟尧进门。

而在另一处厢房里,是谭旻和夏应对面而坐。

虽说夏应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周国边郡和草原,但是当初谭旻去琅云大学的时候,与他相处比较多的也就是夏应了,后面下山时也是一路的,故而还算熟悉。

夏应便笑道:“我听边宇航他们说了,周国这边的发展很快,而且你和公子章制定的政策也很好。”

谭旻回了个笑,将茶盏递过去,嘴里道:“仰仗仙人帮扶,我代表周国敬仙人,我对仙境许诺,只要大周存在一天,给仙境的香火就不会断绝,我大周世世代代感念仙人恩德。”

夏应想说,你们你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不用总念叨他们,不然天天打喷嚏谁受得了?

可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喝了口茶,夏应问道:“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

谭旻语气温和:“仙君但讲无妨。”

夏应道:“别管是在哪个国家,我碰到的原住民……就是凡人,其实都是有所求的,有的求名,有的求礼,不一而足,可到底我也不知道你求的是什么,你能和我说说吗?”

谭旻笑笑:“如果我说了,仙君会保佑我实现吗?”

夏应回道:“保佑就算了,问苍生不问鬼神,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真诚的祝福。”

谭旻也不强求,只管将茶盏放下,拢了拢袖口,然后才道:“要说我的期望,其实也是从仙境中学来的一句最为贴切。”

“什么?”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夏应看着他,一时无言。

谭旻并不是空泛的说大话,而是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娓娓道来。

从工业的推行,到生活的改善。

无论是基础教育,还是政策实施,他都有自己的想法。

特别是对于王权的改变和限制,他都有自己的章程。

颇有些反帝反封建的影子。

夏应终于忍不住愕然,开口道:“这些,那位公子章知道吗?”

谭旻点头:“知道,而且是他主动提出来要这么做的。”

夏应:……

所以这叫什么?

我反我自己?

谭旻却很心平气和,说起话来都是不疾不徐:“有时候,理想是高于一切的,我与他有很多分歧,在一件事情上高度一致。”

“什么?”

“民贵而君轻,人民是立国之本。”

夏应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这一刻,他承认,自己之前错看了眼前人。

即使这人口口声声唤自己仙君,但是论思想境界,自己不如他良多。

突然有点遗憾,自己没有办法看到未来的周国会变成什么模样。

但他也庆幸,琅云离开以后,这个世界才会重新属于原住民。

就像是琅云的学生要回到他们的世界去构建他们的未来一样,这个次元的未来,从不属于外来者,而是属于原住民自己。

于是,夏应再次举起茶盏,真诚道:“希望君一切顺遂。”

谭旻第一次被琅云的人称呼一句“君”。

他的指尖猛地颤了颤,过了一会儿,才端起自己的茶盏,轻声回了句:“在下定不负仙境教诲,也望仙境前路坦荡。”

而夏应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尤其是要去挑选医书带回琅云。

虽然这里的医学发展滞后,但是有不少新奇思想和治疗手法还是很有用处的。

在研究上,永远没有对错,只有适不适合,什么都看看总归是好的。

在夏应离开后,谭旻也走出院子,准备去找钟左。

正巧,刚出门,就看到了站在街上罚站的钟左大人。

这人盯着街道尽头,表情严肃。

许是看多了他吊儿郎当的模样,如今看到他这般正经反倒让谭旻觉得稀罕起来。

于是谭大人主动走上前,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嘴里问道:“你在瞧什么?”

钟左先是一愣,待看清身边人后赶忙行礼,随后才道:“我在看我哥哥。”

谭旻微愣:“你是说,钟尧?”

“对。”

“本官听闻你俩不和,说起来,这还是你头一次在我面前喊他为兄。”

钟左沉默片刻,然后才道:“恐怕这也是最后一次了,如果我所料不错,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谭旻微皱眉尖:“此话何意?莫不是你出了什么事儿?”

钟左摇头:“不是我,是他。”

这倒是让谭旻更搞不懂了。

因着钟尧管着“奇迹依依”,又捏着多条商队,所以谭旻一直没有放松过对他的关注。

根据情报,何依依是有心将所有的生意都交给钟尧的。

这可是一块足够让任何人动心的肥肉。

换句话说,钟尧可以直接一跃成为巨贾,手上的金银十辈子都挥霍不完。

这如何会有事儿?

于是,谭旻便道:“你也不用关心则乱,虽说仙人要走了,但是那开遍大陆的铺子却是归到钟家大郎手上,只怕唯一要发愁的事情就是钱太多了没处花吧。”

可是钟左却身子微僵,然后叹了口气,心里知道按着谭旻的心胸,断不会算计别人的私产,而且这事儿也瞒不住,索性坦诚以告:“不瞒大人,我担心的正是这个。”

“什么意思?”

“我那哥哥,把‘奇迹依依’,以及他名下的所有房子田地商路,全都给了我。”

“……你说什么?!”

“真的,他带了房契地契商契来,可多了,足足一箱子。”

饶是镇定如谭旻也被惊得瞪大了眼睛。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道:“那你应该高兴啊,还愁什么?”

钟左连连摇头:“就是因为他都给了我,我才难过,因为我有预感,这人只怕要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可能生,可能死,左右和我没关系了。”

听他如此悲观,谭旻有些哭笑不得:“只是因为把这些都给了你就说他要死要活吗?我瞧着,钟家郎君并不像是要轻生的,他来时我看到了,身上一点点灰尘都要掸下去,这样仔细可不像是将死之人。”

钟左哀叹:“大人,您不懂他,可我懂,因为我俩怕的东西都一样,所以我能确定他肯定是不会回来的。”

谭旻好奇:“那说说看,你们怕什么?”

钟左一脸悲切,字字泣血:“人死了,钱没花完。”

谭旻:……???

作者有话要说:钟左:你不懂!我俩都是铜板穿在肋条骨上的人,钱比命重要!他肯定是要死了!

钟尧:倒也不是,我发现了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钟左:什么?

钟尧:爱情。

钟左:你瞧瞧!这人都开始说胡话了!啊啊啊完蛋了他肯定是要死了!

钟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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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可以跳过的小备注: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横渠四句”出自张载《横渠语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