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 第174章 誓与一生一世(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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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沉沉的,下起了鹅毛大雪。雪花在天地间纷纷扬扬,蔽人视线。

马车停在太庙大门外,苏晏身披大氅,将风帽遮住头脸,走下车厢,头顶与肩头立刻素白一片。

富宝打起伞为他遮雪。

苏晏伸手掸了掸肩头落雪,接过油纸伞,遗憾道:“这场大雪下得真不及时,若是昨夜下就好了,好歹也能阻一阻坤宁宫的火势。”

富宝点头叹息:“是啊,世间事总是这么阴差阳错。”

他取东宫腰牌给守门的侍卫验看过后,自己打了把伞,与苏晏一同穿过琉璃门、玉带桥、戟门与殿前广场,直接前往供奉历代帝后神位的中殿。

太庙属内府神宫监管理,设掌印太监一人,其他內侍十余人。因为雪下得太大,这些內侍们都躲在奉祀署里烤火,留两个轮值的,站在中殿的殿门外把守,负责给奉旨受罚的太子送三餐。

富宝给两个看守內侍塞了点银子,打发他们回避,随后推开殿门,招呼苏晏进来。

偌大的殿内,只在神位前燃了一个炭盆,朱贺霖跪在炭盆旁的蒲团上,抬头怔怔地望着孝惠慈皇后的神牌发呆。

苏晏脱下大氅抖了抖,随手交给富宝,走上前轻唤一声:“小爷。”

朱贺霖回过神,没有转身,用手胡乱抹了几把脸,擦拭干净残留的泪痕,“你来了。”

苏晏从旁拖了个蒲团过来,在他身边跪坐,“事情原委,富宝都告诉我了。”

朱贺霖深吸着气,极力平息痛哭过后的颤音,“昨夜咱们一起挑的那些花灯,如今连挂的地方都没有了。”

苏晏叹气,伸手揽住太子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朱贺霖侧过身紧紧抱住苏晏,把脸埋进他的颈窝:“清河,我心里难受……”

“我知道。”苏晏拍抚太子的后背。

“我心里难受,不仅因为失去了母后住过的宫殿与所有遗物……更因为我不是个称职的太子,让母后的在天之灵失望了。”

朱贺霖的身躯颤抖得厉害,苏晏拥抱着这个虚岁十五的少年,第一次感受到对方心底深藏的孤独与惶惑。

厌学好玩、任性恣肆、不守规矩,这些毛病其实朱贺霖自己都清楚,但他不想改,不想被礼制的条条框框约束,不想学父皇那样严以自律。他身在太子位,却不爱称孤道寡,即使经历过刺杀险死还生,心思与行事成熟了许多,本性依然是跳脱而不羁的。

一方面明知身为太子,一举一动不仅代表自己,更代表皇室的威仪与体面,另一方面又不想让真实的自己,被重重压制在威仪与体面的枷锁之下,为此而生出的矛盾与烦郁,掩盖在飞扬骄纵的性情里,轻易不肯示人。

此刻,在苏晏怀中,他卸下属于储君的坚强和骄傲,像个寻常少年,倾诉着内心深处的痛苦。

苏晏抚摸着少年肩背上逐渐丰隆结实的肌肉,诚挚地说道:“如果把‘太子’当做职位,你的确不完美,甚至够不上贤良的标准,但你比任何一个努力经营贤良名声的太子都更加真实,更加有血有肉。

“先皇后圣灵,我无法猜测她心中所想。但我可以告诉你,朱贺霖,我从未对你失望过。我选择登上你这艘船,不仅因为私交情分,更因为我认定你是下一任的明君,能继续开创大铭盛世。你有远见,有才能,有勇气,欠缺的只是对心性的打磨,以及处事上的历练。

“我把身家性命押在你身上,并不意味着我是个孤注一掷的赌徒,而是相信自己的眼光——顺道厚着脸皮说一句,我看人的眼光向来都很准。”

朱贺霖眼眶潮湿,浑身肌肉都因为这番话而紧绷,绷得发烫发胀,肺腑热血连带一颗炽烈的少年赤心,都活脱脱要从腔子里跳出去,落在对方紧贴着自己的胸膛内。“清河……”他哽咽道,“你真的相信我……能成就你心目中的太平盛世?”

“当然!”苏晏毫不犹豫地回答。

朱贺霖不断抽着气,最后轻推开他,用袖口使劲擦了几下脸,郑重说道:“你跪好,对着我母后。”

苏晏不明所以,但仍依言,朝先皇后的神牌端端正正地跪好。

朱贺霖整了整冠帽与衣裳,与苏晏并肩跪着,对着神牌虔诚说道:“母后,您看到我身边的人了么,他叫苏晏,是我在这世上,除了父皇之外最重要的人。他信任我,关心我,情愿把性命前途都托付于我;而我也信任他,喜欢他,想要竭尽全力实现他的心愿。我誓与他一生一世永不相负,一生一世白首不离,请母后做个见证!”

他转头命令苏晏:“给我母后磕头,磕三个。”

苏晏觉得太子的许愿中,别的都好说,唯独“一生一世白首不离”一句似乎不妥,像痴情男女海誓山盟似的。

朱贺霖恼他踌躇,瞪视道:“快点,磕头!”

苏晏被催不过,双手按地,向神牌磕头。

朱贺霖脸色认真严肃,与他同起同落地磕了三个头,而后握住苏晏的手,一瞬不瞬地端视他:“清河,此后你我便是性、命一体,我任何事都不会瞒你,你也尽可以对我畅所欲言,不必有任何避讳。”

苏晏颔首:“那我就直说了。昨夜你在火场亲手杀了三个宫人,绝非明智之举,但情有可原。事情既然已经发生,追悔无益,如今我们要考虑的,是它可能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尽量做最坏的打算,才能谋划最佳的应对之策。”

朱贺霖道:“父皇昨夜也说过,杀几个犯错的下人事小,坏了心性.事大。万一有人借此大做文章,说我残暴失德,不配太子之位,众口铄金难免动摇东宫。”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扳倒你,光是拿这件事做文章,还远远不够。对方也知道这一点,更有可能是要造势。”

“造势?”

苏晏膝盖在蒲团上跪得刺痛,忍不住挪了挪。朱贺霖忙拉他盘腿坐下,听他继续说道:“对。小爷想啊,文官们尤其是几位太傅,对你有微词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说你顽劣不爱读书,怕将来难担重任,是不是?”

朱贺霖点点头,又有些不爽,“那些太傅讲学,的确很枯燥啊,也不能全怪我。”

“关键不在这里,在于他们担心你难担重任,换句话说,江山社稷这副重任,他们早已默认你将来要去担,只是想进一步地匡正你、改造你。尤其是太子太傅们,皇爷替你选择了吏部李乘风李尚书、礼部严兴严尚书与内阁大学士杨亭,实是用心良苦。”

“有什么讲究?”

“吏部实权第一,礼部最为清贵,杨大学士是内阁的中坚力量,又与李尚书走得近,这三位是朝堂重臣里的半壁江山啊!这些人如今担任太子太傅,等你将来登基了,他们便是太傅,位列三公,哪怕为了自己前程,也会力保你的储君之位。”

朱贺霖琢磨着,再次点头:“的确,李太傅和严太傅骂我骂得最狠,但我听得出来,都是恨铁不成钢。不像某些言官御史,听着轻飘飘的几句,却是把我往屎里贬低。”

“所以啊,小爷如今更该担心的是朝堂外,是民心。我这次回京,在市井间听了不少流言,像是有人故意传播,意在造势,坏小爷的民心根基。昨夜这件事,倘若再被有心人利用,怕以讹传讹,越传越离谱,就不止是杀三个犯错的宫人了,而是杀三十个、三百个,虐杀,先奸后杀,怎么猎奇怎么来。”

朱贺霖震惊:“百姓们又不是没脑子,难道会相信如此离谱的谣言?”

苏晏笑了:“小爷太高估民众的分辨力与判断力,低估人们对八卦猎奇的热爱了。”

后世不也一样,都是至少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一大部分还是高学历,照样听风就是雨,缺乏独立思考的能力,从众心理不外如是。

但后世因为网络上信息轰炸,乱花迷人眼,让人更加分辨不清是非真相,也是事实。

而在这个时代,造谣毁人声誉容易,辟谣洗白名声也不算难。他们有水军,难道我们就没有喉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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