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4章命之不易,无遏尔躬(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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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围在中间的吕布等人,已经在斐潜的叱责之中失去了斗志。

        原本那些残缺的,不足的斗志。

        或许吕布可以宣称自己是被斐潜陷害的,或许也可以尽力的去甩锅,但是不管他怎么去甩,依旧是有几个锅实在是甩不出去的……

        吕布沉默下来,但是神情并没有显得多么悔恨。

        但吕布所带来的这些直属护卫很多人,已经垂下了手中握着的刀枪。

        这就是『大义』所带来的力量。

        『大义』应该是一个中性词,而后世却渐渐变成了贬义。

        后世人讨厌『大义』,其实并不是真的就否决『大义』,而是厌恶那些口中只讲大义,但是实际上行为却相反的人,就像是贪官讲廉洁,赌徒讲美德,汉奸讲忠义,率皆如是。

        桓灵时童谣有一句『寒素清白浊如泥』,就是讥讽举国都是名士,其实根本就将相互吹捧、浪得虚名当作常态。汉代『名二代』李固在写给『名二代』黄琼的书信里,就将名士的罪恶当作司空见惯的事情讲给对方听,二人的三观都已经崩塌到了对于丑恶已经是熟视无睹习以为常的地步。

        赌徒讲美德就更多了,比如说什么赌品的,押上老婆愿赌服输的等等,至于汉奸讲忠义就更常见了。理学崛起的关键一环,就是南宋灭亡的时候其他学派都战斗到死了,理学为了『保存读书种子』,便是『毅然投敌』,甚至还表示自己真的『忍辱负重』,旁人少叽歪。

        后世也有另外的一种人在反『大义』。这些人是心中邪恶,满腹诡诈,所以见什么都是假的。这些人觉得舍身炸碉堡是因为炸药上涂了502,冰天雪地里面冻死在阵地上是因为土豆里面灌了麻醉药等等,他们不相信有人真的会宁死也要争取解放,也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慷慨赴死这种事情,所以这些人听到了所有的关于『大义』的话,都会在心中直接否决。

        这有什么用?太假了!

        幸好斐潜当下还不是后世,还是大汉,『大义』在众人的耳朵里面,还是有一定作用的。

        跟着吕布而来的这些直属私兵,并不是不知道对错,而是一方面是多少还有一些侥幸心理,另外一方面则是自我的安慰。

        现如今都在斐潜的叱责之下,失去了斗志。

        除了吕布。

        『汝欲如何?』

        吕布低声问斐潜。

        吕布心中依旧还有些怀疑,因为他曾经遭受过多次的背叛,同样的,他也背叛了多次他人,所以他就像是上面所说的另一种人一样,不太相信有所谓的『大义』。

        斐潜看着吕布,微微摇了摇头,他明白了,他之前的语言语并不能完全打动吕布,『不是我欲如何,而是取决于你欲如何。』

        吕布死死的盯着斐潜,似乎在观察着斐潜脸上的每一分细微的表情,分辨着其中蕴藏的秘密。

        斐潜脸上不悲不喜,脑筋却高速转动起来。他要换一种说法,但是突破口在哪里?

        『你知道我的武力,就应该知道,就这么点距离,如果我真的想要杀你,所有人都拦不住……』吕布完全不在乎在斐潜身边的许褚和太史慈的怒色,『作为武人,我自然有最后的手段……』

        斐潜点了点头,『我若怕死,也就不必来。』

        『那你到底是要什么?!』吕布沉声说道。

        斐潜微微扬了扬眉毛,他想到了切入点,『原来……你一直都没听进去啊……我要的,就刚好是你丢下的那些东西……』

        吕布听了斐潜的回答,眼眸之中略显得惊讶和茫然,片刻之后,又是问道:『那么为什么是西域,为什么是我?!』

        斐潜看着吕布,『我也没想到会是你。你知道的,不仅有西域,还有北域和南疆。』

        吕布眉头一立,『你也要收拾他们?』

        斐潜笑了笑,『赵刘二人,做得比你好。赵子龙出身微寒,刘玄德出身边疆,只要他们没忘记自己原本的模样,没忘记他们的本心……那么就还好。』

        吕布呼出一口气,『终究还是我的错!他们好,我就是坏的!』

        『好坏,就是如此简单么?当年我还没去北地之时,我见过多次董仲颖。』斐潜缓缓的说道,『也见过许多在雒阳之中的西凉将校。当然,当年西凉的将校在雒阳城中的名头不是太好,也做了不少为非作歹的事情,但是我同样也知道,这些人里面有人贪杯,有人宠妾,有人喜欢孩子,有人爱惜战马,但是后来,这些西凉将校大部分都死了……』

        『若是按照山东之人来说,董仲颖还有其下的西凉将校兵卒,都是死有余辜,都死了最好,但是真当这些人死去的时候,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好高兴的。喜欢贪杯的人死了,喜欢姬妾的人死了,让孩子骑在头上嘻嘻哈哈的人同样死了,对待战马就像对待兄弟一般的人也是死了……鲜血流淌在这一片的土地上,这一片的天空下,我忽然发现自己很难过……』

        吕布眉头皱起,『够了!』

        吕布的心颤抖起来,坚如铁石一般的外壳,似乎在颤抖,在剥落。

        斐潜说丁原和董卓,旁人或有感触,而吕布其实没有太多感觉,因为他内心当中是抵触这两个人的……

        抵触这两个人所有的一切。

        就像是熊孩子在听父母说好好读书,光听一个『书』字就立刻烦躁起来,但是塞给他一个Ipad便是立刻笑开花。

        普通的并凉人,或许对于吕布来说,感触会更深刻一些。

        斐潜看着吕布,缓缓摇头说道:『我并不是说,你杀了董仲颖才造成的西凉人的死……我回忆那些画面,也不是指责你,我也和你一样,曾经是想弄明白,究竟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怎么才能叫做好,如何才被称之为坏?』

        『滥杀河洛弱小百姓的西凉兵卒将校是坏的,那么反过来滥杀西凉将校家眷妻小的,又是好人,还是坏人?董仲颖残杀百姓,屠戮大臣,固然是坏的,可是当皇甫攻进郿坞,将董氏家族尽诛倒也罢了,还将董仲颖的侍妾婢女仆从也都杀了……究竟什么才是好?什么才是坏?我看到了手上的血,我看到天地之间的血,我开始问自己这些问题,我开始想这些问题。』

        斐潜的声音渐渐变得疑惑起来,这种疑惑是站在平阳桃山之上望云卷云舒的疑惑,是站在雒阳废墟之中看残檐断壁的疑惑,是对自己和天下的疑惑,是对过去和未来的疑惑。

        『天下之正道,究竟要怎么走?什么才是好,什么才是坏?』

        『如果按照道德来分,滥杀无辜便是坏的,那么这般天下谁不杀人?盗贼杀戮行商,乡绅贪食百姓,天子一怒诛灭九族,连自家太子都是说杀就杀!奉神佛戒杀生的信徒被砍下头颅,杀人的刀握在你我手中!若是按照出身来分,那么春秋周天子就应该还存于当下!汉太祖就应该老老实实当个亭长!你我就不应该在这里,而是在长安,在雒阳,在山东给他们做牛做马!』

        斐潜的目光,从吕布身上转向了众人,然后重新回到吕布身上,看得吕布低下头去,『文王在上,於昭於天!可最终呢?命之不易,无遏尔躬!现在这个问题我也想要问你们,什么才是好,什么才是坏,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众人不由得都思索起来。

        『若世间有真理,自当辩而明之。』斐潜说道,『所以我后来召开了青龙寺大论。然后我发现了更多让人疑惑的地方,连我读得书,都有不同的注解,于是才有了正经和正解。』

        斐潜笑了笑,因为他想起了后世的一些书,一些人,也是同样的一再的试探着下限,触碰着红线,最后连『陈涉世家』也一度被删除……

        为什么?

        还不是害怕『宁有种乎』和『鸿鹄之志』么?

        最好都去推崇周亚夫细柳只知道将军,不知有君王和国家,也最好都去悼念缅怀追思宽宏大量隐忍非常,不杀周亚夫的汉文帝,不要再去天天念叨什么吴陈了,多渗人啊,多让人害怕啊……

        斐潜环视一周,『我们活在世间,所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就只是吃喝玩乐么?』

        『那么我们和牲畜又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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