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阋墙(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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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善咬了咬牙,将紧握的拳头松开,两手交握于胸前,缓缓欠身行了一礼:
“兄长万福。”
李承乾背影一滞,拥着称心坐起来,笑道:“妹今日怎么到我这东宫来了?”
来者老实答道:“嫂嫂让我来的。”
李承乾嗤笑一声:“果然,除了她,还有谁能请的动你呢。”
妙善并未回答,反问道:“兄长这会子应该在宫里陪着父亲饮宴才是,怎么却尚未晨起?”
李承乾不置可否,仍笑着:“宴饮之事有青雀便够了,还要我做什么?去了也是白讨人厌。”说罢,搂着称心便往他衣襟里探去。
称心羞红了脸,慌忙挣脱了他的怀抱,掩好衣衫下床,以手加额,重重叩首道:“称心拜见长乐公主,公主万安。”
妙善本想出言训斥他几句,但看他身上甚单薄,冻的隐隐发抖,一时也不忍心,遂温言道:“免礼。”
称心依然站起身子,妙善看他生的愈发阴柔,眉眼间和母亲更有了几分神似,尤其是那双清澈如水的杏眼,透着淡淡温和的光芒。
妙善强迫自己移开目光,道:“兄长,今日是上元节最后一天,兄长应该进宫陪陪阿耶。”
李承乾不慌不忙从床上坐起来,随手扯过一件绫衫披上,道:“陪他?我哪里有资格陪他啊,那安福门的城墙便不是我可以爬得上去的。”
听他如此说,妙善方知他原是为自己的足疾而感到愤懑,遂安慰道:
“兄长纵使身患足疾行动不便,终归是大唐太子,那些人还敢说你一个不是?”说罢,当即便反应过来戳到了他的痛处,忙想改口将话题岔开,便听李承乾道:
“现在朝野上下,恐怕就连一个不入流的小官都能学着旁人说上我一两句不是吧,我就是一个笑话,一个可以人人指摘,人人得以口诛笔伐的笑柄。”
“兄长,你不要如此妄自菲薄。”妙善反驳道。
“我没有妄自菲薄,你到外面去看一看,听一听,那些人是怎么说我的?!”
“那兄长有没有想过,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如果兄长仍想以前一样恭俭中礼,雅正自持,那些臣子又怎能无端上书弹劾于你?!”妙善上前一步,高声问道。
李承乾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几乎要笑出眼泪:
“妹,你尝试过每天被一群糟老头子指着鼻子痛骂的感受吗?”
妙善摇头。
“那你又尝试过坐到案前一坐便是一整日,批了无数的卷宗录子,却被人像丢垃圾一样扔回来重批的感受吗?”
妙善又摇头。
“可我每天都过着这样的日子,我捱了整整十七年!”
似是忆及这十七年他所遭受的自认为“非人”的待遇而感到悲愤,李承乾捂着胸口,眉头紧蹙,面上显出痛苦的神色来。
“甚至有的时候,我连造一座房子,吃一顿珍馐,甚至开一句玩笑都要受到无尽的指责,我只是想快乐的活着,为什么他们都不许……”
“我知道兄长艰难,可兄长是太子,这是太子的责任,兄长无法推卸。”妙善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凝重。
“是啊,我是太子,可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也会累,我也会焦虑,但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在意过我的感受,就像父亲,我明明已经如履薄冰到了这步田地,他还如此娇纵李泰,让他处处压我一头!这让我无法不怀疑,他是否早已寻了废储之心。”
“不,阿耶从没有想过要废掉你,是你误会了我们的父亲。”
妙善一听此言,立刻蹙着眉出言驳斥,语气凛冽而又坚定,容不下一丝一毫的异议。纵使她心里一直明白,自己这位长兄的下场,恐怕真的如他所说一般:被自己的父亲废掉,贬逐出京。但她不希望,父亲废掉他的理由,竟真的是因为他的玩世不恭,难堪大任。
李承乾对此不以为然:“我误会他?他若没有做过那些事,我能拿什么来误会他呢?妹,我知道你心疼阿耶,也想挽回我和魏王之间的感情,可不是所有事都可以轻轻揭过的,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值得被原谅,尤其是你待他至亲,他却伤你极深的人。”
这一番话,彻底将妙善堵的哑口无言。尤其是那最后一句,她和兄长理论上来说是有极大共鸣的。的确,就连自己还尚且在那苦痛的泥潭中挣扎,又哪里有力气拉他出来呢。
“可是兄长有没有想过,如果阿耶真的动了废储之心,四兄入主东宫后,兄长又该何去何从?现在朝野上下都称赞魏王而贬损你,阿耶难免会受其影响,难道兄长真的就此甘心,将这坐了十余年的太子之位拱手让人?”
妙善及其冷静的给他分析着时局利弊,告诉他此事所能带给他的糟糕后果。她知道,兄长是个极聪明的,他不可能不清楚,一旦太子之位被人夺去,等待他的又会是怎样的结果。自然,这样的结果,也不是她想看到的。
“你说的这些谁不知道呢?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父亲还要这样做?我不明白,他明知这样只会步先帝后尘,为什么不及时止损,反而任由李泰如此嚣张跋扈?如今这样的局面,阿耶难辞其咎!”
妙善一怔,耳边忽响起多年前,母亲在甘露殿说的那番话:
“这些年,他们兄弟相争。阿耶作为大唐皇帝,为什么不及时止损,反而左右摇摆,进退不定,使废太子疑虑更甚,使二郎更加寒心!是谁主导了这场兵变?又是谁搅的兄弟相残,父子离心!怕没有人比阿耶更清楚吧!”
十几年前,她还是一个垂髫稚童时,便已经在甘露殿内听过如此痛心疾首的诘问,却不想,如今的她,却比上一次更为直面的承受着这般腥风血雨,而此番令人听之便觉得寒心无比的诘问,竟都是从自己的骨肉至亲口中说出。
她不忍心,也不甘心,看着她穷极一生所追求的圆满竟被自己的至亲一次次毫不在意的撕裂践踏,而自己却还妄图将已经破碎的骨肉亲情拾起来,一寸一寸的拼好,但她心里比谁都清楚,纵使那些碎片被她勉强拼凑成型,但那之间已有了一道无法弥补的深深裂痕,终再难复以前模样。
更何况,事实上是,她根本无法将那些碎片修复。
这是自七年前先帝去世后,她再一次感受到这种窒息的压抑和无力感。
她一时情难自抑,心中悲愤的情绪疯狂翻涌,她终于忍不住,慢慢蹲下身掩面无言,但那颤栗的双肩和从她唇间溢出的一两声抽泣,都在昭示着她此时的痛苦。
李承乾怔在原地,眸中的戾气和愤怒随着她一声声压抑着的悲泣慢慢褪去,转而变成了深深的茫然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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