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堪回首(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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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举目一瞧,见是太子太师李纲。遂安抚着笑道:
“太师不必过于忧虑,太子足疾复发,为免舟车劳顿,一早便向朕告了假,朕也是应允的了。”
谁知那李纲丝毫没有因此作罢的意思,反而快步上前长长作了一揖,愤慨道:“太子所做诸事,臣也略有耳闻。纵使臣已不再亲身教导太子,但身为太子之师,子弟不肖,亦乃臣之罪过,臣请陛下责罚。”
李世民面上笑容微敛,他垂首盯着立在院中的李纲,慢慢抬手捋了捋长须。
“卿拳拳爱国之心,朕都明白。太子之事另有隐情,礼成后朕自会与卿商讨,卿还是先列席观礼吧。”
李纲嘴唇颤了颤,但察李世民心意已决,遂只得又躬身施了一礼,仍回席间坐着。
李泰得了旨意,也去院中射了四箭,四箭皆获。众人连声叫好,李世民大悦,抚掌笑道:“青雀箭术比去岁精进不少,合该重赏!”
李泰微微一笑,朝父亲行了一礼,自由内给使带下去领赏。
妙善坐在屏后看不清人脸,自觉无趣,忍不住撑着脑袋微微靠在案上打盹,直到长孙冲行射礼时才下意识睁开了眼,强打起精神看他射箭。
《狸首》复奏,千牛卫奉上弓箭。长孙冲接过来快步走到院中,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朝着那扇银屏望了一眼。他舒了口气,压抑住如擂鼓的心跳,搭箭开弓,朝远处那方麋侯射去。
也不知是他今日手滑,还是心不在焉,射出的四支羽箭,堪堪只有两支射中靶心,一支射在了麋侯上方,另一支则直接越过了熊侯,径直插在了一旁盛开的玉翎管垂丝金菊上。
对此结果,众臣自觉好笑,但碍着长孙无忌情面,只得暂敛了取笑之心,但还是不约而同去看坐在李世民下手的长孙无忌,却见长孙无忌未有异色,只是淡淡的吃了一盏酒,仍旧陪着今上说笑,似乎场上那个尴尬的身影与自己毫无关系。
长孙冲默默收回视线,垂首抿了抿唇,朝今上行了一礼,默然退场。
不知为何,妙善忽觉得双颊火烧火燎的发烫,周遭那些命妇的目光好似都有意无意向她这边瞟过来,仿佛都带着讥讽。
妙善将头垂的更低,一杯接一杯喝着清酒。
射礼毕,李世民便在武德殿内设下宫宴,长孙冲被一群人嘻嘻哈哈拥着坐到妙善身边,兀自急得抓耳挠腮,却也无可奈何。
妙善含笑望着他,举起案上酒盏道:“驸马辛苦,长乐以酒为敬。”说罢,一饮而尽。
长孙冲忙端起酒盏回了一杯,妙善却放下酒盏,不紧不慢夹了一片炙猪肉,放进一旁蒜泥碟里蘸了蘸,放进嘴里吃了。长孙冲平白臊了个大红脸,当着众人面也不好发作,只得独自吃着闷酒。好在席间谈论之事多为太子及其他政事,没人注意到这对夫妻的反常举动,这宫宴也便这样风平浪静的过去了。
散席后,李世民将李纲,孔颖达,长孙无忌三人叫去了两仪殿议事。妙善不用想也知道,自是为她那好兄长。
妙善也不便再留,便张罗着收拾东西准备回公主府去,谁知一直徘徊在廊下的长孙冲忽然冲上去将她拦住,似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道:
“长乐,随我回长孙府吧。”
“哦?为什么?”
长孙冲拉着她的手,哀道:“我想找个郎中好生给你瞧瞧,我看你这病也不像一两日的情形了。”
妙善垂首,捏着他的衣袖将他的手拿开,淡淡道:“找郎中有什么用,我自己的病我自己清楚。一回到那个地方,我就会想到那个人,那件令我觉得恶心的事。”
听她如此说,长孙冲也实在想不出什么话可以让她回心转意,只得惺惺放开手,闷声道:“既然如此,我送你一程吧。”
厌翟车晃悠悠行在街上,车前一清瘦郎君策马缓行,引来行人纷纷侧目。
“我记得前几次随侍长乐公主的好像不是这位郎君,是另一个面白无须的,难道公主换了驸马?以前也没听说呀。”
另一个赶忙扯住他的衣袖道:“莫要乱说,以前一直跟着公主车驾的郎君是公主的贴身内侍,这位才是驸马呢!”
“是吗?不过这皇家的规矩就是有意思,明明是夫妻,却不能共乘一车,就连住的府宅也隔着整整两个坊,哪里还有作夫妻的乐趣。”
这些话,一字不落的传进了长孙冲的耳朵里,不由攥紧了缰绳,却要强当做没有听见,仍旧面不改色的赶路。
马车行至公主府前停下,长孙冲翻身下马,上前扶着妻子下了马车。
“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长孙冲还是有些不放心,执意要请郎中为妙善诊治。妙善被他搅的不耐烦,忍不住斥道:
“你能不能不要再纠缠我!我不需要你在这里假惺惺的献殷勤!”
说罢,提起裙摆也不回的进了公主府,留下长孙冲一个人对着紧闭的大门发愣。
眼前忽然变得模糊,她方才的那番话,就像一把利刃直直刺向自己的胸口,一刀一刀割着他心头的血肉。
他虽然一早便知道她不愿看见自己,却不想经此一事,她对自己,竟是厌恶到了这种地步!她不想和自己说话,不想与自己有任何肢体接触,甚至都不愿抬眼看一看自己。那她在席间与自己的相处,恐怕也是忍着极大的反感勉强为之……
“长乐,你真的恨我至此吗……”
右手衣袖忽然一沉,长孙冲回头,见是儿子轻轻拉住自己衣袖一角,仰着脸眼巴巴望着他。
“阿耶,你怎么哭了?”
长孙冲慌忙抬手拭去泪水,拉住他的手,强笑道:“阿耶没有哭,只是被风迷了眼。忞忞,我们回家吧。”
“可是,为什么阿娘不和我们一起回去?”
长孙冲凝望着那扇朱漆大门,缓缓道“阿娘有事需要处理,办完了便回家。”
长孙延一双瑞凤眼转了转,却也并没有再说什么,一脸若有所思的跟着父亲上了回长孙府的牛车。
回府后,长孙延仍去国子监上学,长孙冲终日拘在刑部,也并不常回府中。长孙无忌看着这父子二人,兀自急得跳脚,但自己身份尴尬,实在不好出面干涉,宫中那边太子与魏王情形愈急,一来二去,那后槽牙便火烧火燎的疼起来,终日捂着腮帮子奔波在政事堂与两仪殿之间。
一日,长孙冲下朝归家,意外看见长孙延在书房里翻箱倒柜的找着什么,遂踱过去笑问:
“忞忞在找什么?”
长孙延跳下杌子,拍净手上灰尘,作揖道:“孩儿在找《左传》。”
长孙冲挑了挑眉:“你不是去岁已经学过《左传》了么?”
长孙延垂首一笑:“孩儿记得《左传·宣公二年》有一句话:‘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孩儿一时记不起下一句话,故而想着翻出来看看。”
“下一句是: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可见是没有好好念书的,竟连这么一句话也记不住。”
长孙冲说着,俯下身捏了捏他的鼻子,言语中颇有嗔怪之意。
长孙延羞赧着垂下头,闷声道:“其实,孩儿并非记不住这句话,孩儿只是觉得,这句话实是圣哲明理。阿耶博学多闻,想来自是明白这句话其中深意,也自是明白,你和阿娘之间的事到底应该如何解决。”
长孙冲大惊,望着儿子久久说不出话来。
自从他和妻子闹僵之后,长孙延便进入了国子监听学,对于他二人之间的事一直是不闻不问。所以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这个不过六岁的儿子对于自己父母的事应该是懵懵懂懂,却不想,他是如此的心思细腻又早慧,竟一直在暗处观察着父母之间的一举一动,揣测着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冷静的作出自己的判断。
他怔怔望着面前满脸稚气的垂髫小童,看着他与妻子如出一辙的眉眼神态,竟不知该给他一个怎样的答复。
长孙延拉住他的衣袖,轻声道:“阿耶,阿娘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孩儿相信,阿耶只要愿意向阿娘认错,阿娘一定会回来的。”
长孙冲还是有些犹豫。
“阿耶,我想让阿娘回家……”长孙延瘪了瘪嘴,说话带着颤音,眸中泪光闪烁,泫然欲泣。
长孙冲俯下身揽住儿子,也压制不住心头悲戚,哽咽道:“忞忞放心,阿耶会带着阿娘回来,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次日早膳,长孙冲将此事一五一十告诉了父亲,长孙无忌也深以为异,看儿子一脸讷讷,又忍不住捂着腮帮子骂道:
“你看看你,还没有一个半大的孩子看得明白!唉,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给你们定下这桩婚事。你到没什么,就是可怜我那甥女,金尊玉贵的养了那么大,白白送到咱们家来受你的闲气!也亏得她好性儿,顾及着为父的老脸不去向她父亲告状,若是像那高阳公主一般,恐怕就连为父也要跟着你受罪!”
长孙冲奇迹般没有顶撞父亲,而是忙作了一揖,道:“孩儿知错了,孩儿定会好生向公主赔罪,定让她回心转意。”
“但愿如此,我只求你不要将事情弄得更糟。”长孙无忌冷笑了一声,忽觉后牙猛地一抽,直直顺着颚骨抽到耳朵里,眉毛眼睛登时皱作一团,捂着脸恨道:“造孽呀,造孽呀!”
“要不要找郎中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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