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胎暗结(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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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了长孙氏首肯,妙善便顺理成章在延嘉殿住下来,至于李世民,他巴不得自己的女儿能一直待在自己身边,此番妙善主动回宫小住,他自是求之不得。

许是回了母家后比较闲适,妙善多日来的惶惶不安也渐渐平复下来,仍只是每日去立政殿帮母亲看着三个弟妹。

长孙氏虽然被高士廉送回了宫,但仍每日身着素服,闲时便在佛堂为逝去的母亲诵经祷告。李世民苦劝无果,也只得随她去了。

一月后,长孙氏于立政殿诞下一女,李世民大喜,下令分赏六宫。

立政殿内——妙善看着乳母怀里尚且皱巴巴的婴儿,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长孙氏这次生产着实与前几次不同,只觉得连自己半条命都快要了去,甚至比当年生李承乾还要痛苦,她平展展躺在榻上,略略动了动手指,轻声道:“三青,抱过来让我看看她吧……”

妙善抱着她坐到长孙氏身边,长孙氏扒着襁褓看了许久,忽然轻轻一笑:“这孩子长的最像我,真好。”

妙善也笑道:“是啊,我们几个都像阿耶多一些,这个妹妹最像阿娘。”

长孙氏听她这么一说,忽然想起什么,费力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笑道:“你算的还挺准,知道这是个妹妹。”

妙善浅浅一笑,将怀里的婴儿抱得紧了些。

长孙氏产后虚弱至极,与她说了几句话便又昏睡过去,妙善命乳娘将女婴抱下去,自己坐在榻前守着母亲。

不知不觉已是傍晚,李世民抱着一摞奏本轻手轻脚走进来,看见妙善坐在榻前绣花,又往榻上瞧了瞧,长孙氏仍在昏睡,遂朝着妙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带着她到了外间。

“长乐见过父亲。”妙善深深拜下去。

李世民抬了抬手示意她起来,拉着她的手笑道:“近日住的可还习惯?”

妙善笑道:“在自己家里怎么能住不惯呢?”

李世民笑了笑,吩咐人把小女儿抱来。李世民抱着小女儿兴冲冲给妙善看:“你瞧,这孩子多像你阿娘!”

“孩儿见她的第一眼便是这么觉得。”妙善笑答。

李世民忍不住伸出手指碰了碰她的小脸,那婴儿很乖,只是皱了皱眉头,仍旧睡得香甜。

李世民越看越喜,遂抱着她笑道:“这孩子乖巧得紧,不哭不闹的,活像我宫中那只毛色雪白的小雁,不如便唤她‘雁儿’吧。”

雁儿——!!!

时隔多年,妙善再一次听见自己的小名,从父亲口中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冒出来,却没有想象中久违的亲昵,只觉得荒谬不堪。

“雁儿,看看阿耶。”李世民轻轻晃着怀中的“雁儿”,满眼都是怜爱。

妙善双手交叠站在原地,看着分外和谐的父女二人,心里五味杂陈。

李世民注意到大女儿似乎面色不虞,还以为她吃了妹妹的醋,遂将小女儿递给乳母,凑过去笑道:“小五生气了?你小的时候阿耶还扛着你去摘过桃花,现在阿耶老了,刚抱了一会儿都觉得胳膊酸痛,再过几年怕是更没有力气扛着她去摘花了。”

妙善讪讪一笑:“孩儿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有些累了。”

李世民看了看女儿布满血丝的双眼,心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回去睡吧,我陪着你阿娘。”

“长乐告退。”妙善躬身行了一礼,又回头看了一眼睡意沉沉的母亲,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李世民轻轻走到榻前,伸出手指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李世民撑着脑袋看了许久,忍不住俯下身子在她鼻尖落下一吻。

长孙氏长睫颤了颤,睁开了眼。

“二郎,你今日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

李世民见她醒了,遂微微侧头亲了她一口,笑道:“你太累了,今天先睡吧。我还有一些奏章,看完了就睡。”

说罢,又摸了摸她的脸颊,方起身去了前殿。

长孙氏本想等他一起入睡,奈何实在困倦难忍,不过片刻便又沉沉睡去。

女儿的到来并没有为长孙氏带来过多的欢愉,她仍是像往常一样抄书诵经,就连阿鹞和李治也丢去延嘉殿让妙善照料,只留下刚满一岁的小女儿兕子在身边。

赵国太夫人下葬之日,李承乾带着几个弟妹去了许国公府送葬。待事情办完,长孙冲便邀妙善一同回府。

妙善放心不下长孙氏,便答应等皇后出了坐褥期再回长孙府。长孙冲也并未多加阻拦,遂放她离去了。

妙善回宫后,又去探望了一次李渊,果见他的病又比上月重了许多,大有油尽灯枯之势,妙善心急如焚,手头的银钱源源不断流向各大药铺,一边将赵直长口中凡是能吊命的药材都挑最好的买来给李渊送去,一边命公主府家院四散到各地寻访能治气疾的名医。

许是她的一番心意感动了上苍,李渊喝了半个月的参汤以后,竟慢慢好转,妙善再去看他时,他已能坐着同她说一会子话了。

妙善暗暗松了一口气,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李世民对于父亲的好转也颇感意外,不过倒也从心里为父亲高兴。

众人以为太上皇不出一月便能彻底康复,可谁知一入四月下旬,李渊的病情急转直下,甚至已从少量咯血恶化到了吐血的地步。

妙善发了疯一般去寻名医,甚至还要从嫁妆里拨出钱来为李渊建佛寺祈福。

赵直长终于看不下去了,将身挡在门前,朝着她深深作了一揖:“臣理解公主的心情,可是生死有命,上皇已无力回天,公主做再多也只是徒劳。”

“赵直长,我求求你,你把你师父找来好不好,他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他!”妙善上前扯住他的衣袖,抹着眼泪哀求道。

“公主明明知道上皇的病已到了药石罔效的地步,为什么还要如此执着呢?!”赵直长一把将妙善推开,又惊觉自己失了礼数,忙奔过去想要扶她。

妙善踉跄了两步稳住身形,看着赵直长一脸的进退两难,缓缓垂下了头。

“你走吧。”

“公主……”

赵直长担忧的望了她一眼,心里总觉得她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妙善摆了摆手,轻轻叹了一声:“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便好了。”

“臣告退。”赵直长行了一礼,慢慢退出去了。

妙善靠着画案慢慢滑落在地,倚着案角无声无息的坐了良久。

“吱呀”一声,沉重的木门被人推开,一束阳光随之照射进来。

妙善眯了眯眼,看见夏玉捧着一个漆盘慢慢朝她走来。

妙善不想动弹,只懒懒问了一句:“你拿的是什么?”

夏玉笑道:“圣人新得了一方辟雍砚,看成色属上佳之品,便命人给公主送来。”

妙善并未起身,只抬起头看了那砚台一眼,道:“收下去吧。”

夏玉去放了砚台回来,见妙善仍倚在案边失魂落魄的坐着,情知她又是在为李渊的事伤神,遂问道:“公主还是找不到医治上皇的名医吗?”

妙善抹了抹眼角,叹道:“赵直长劝我放弃,他说我阿翁已经没救了……”

夏玉闻言,也撩衣盘腿坐在她身侧,静默不语。

妙善抱膝呆坐了半晌,喃喃道:“我不甘心……我到底应该如何才能阻止这一切……”

“公主……你已经尽力了。”夏玉道

妙善垂下眼睑,忽然轻声道:“阿玉,我想抱一抱你……”

“公主,这样于礼不合。”夏玉红着脸道。

“我只是想找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你连这点要求都不能足我吗?”

妙善抬起头,泪眼婆娑的将他望着,语气微微颤抖,观之可怜。

夏玉心下一软,慢慢伸出双臂轻轻环上她纤细的腰枝。

她身上淡淡的兰草清香打着弯儿钻进他的鼻孔,搅的他微微失神。他略一垂眸,便能看见她修长的脖颈,和暴露在方领小衫外的一大片雪白肌肤。抱着她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将她整个人都箍在怀中。

那方木门虚掩着,只要有谁在门外一窥,便能将他二人此番情景瞧得一览无余。

妙善将头靠在他颈窝里,双手紧紧抱着他,感受着薄薄衣料内传来的规律的心跳,烦躁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我几乎跑遍了长安城所有的医馆,找了那么多医士,试了那么多偏方,为什么阿翁还是好不起来?难道真的像赵直长说的那样,阿翁他真的到了穷途末路之时了?”

夏玉抱着她想了想道:“如果公主不甘心,可以劝说圣人一同去看看太上皇。”

“我阿耶?”妙善不解。

夏玉定了定心神,缓缓道:“圣人早年与太上皇有些嫌隙,这些年上皇久居太安宫,他父子二人又甚少见面,想来还是对当年之事有所介怀,眼下太上皇到了这个地步,怕也只有这样了。”

“可是……这样真的管用吗?万一他们两个再……”妙善心下惴惴。

夏玉道:“这只是臣之愚见,公主冰雪聪明,想来自会知道该如何去做。”

妙善不言,只是又往他怀中蹭了蹭。

“公主……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妙善急急抬头,看见簪娘立在门前直勾勾盯着自己,满脸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妙善情知簪娘心生误会,忙解释道:“我有些累了,便靠着阿玉歇一会儿,你不要多想。”

簪娘显然被方才之景深深刺激到了,仍是望着他二人,张大了嘴一句话也憋不出。

夏玉将妙善扶起来,对着簪娘拱了拱手:“我此举确实僭越,你若于心不安,大可去向圣人告发我尊卑颠倒,亵渎贵主,届时无论圣人如何处置,我都甘愿领受。”

“你在说什么!簪娘是自己人,她又怎会告发你?!”妙善忙道。

夏玉冲她浅浅一笑,示意让她放心。

其实当他伸出双臂的那一刻,他便已做好了被人撞破的准备。所有的后果都由他一个人承担,她仍是那个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小公主。她的地位,声誉不会受到一丝一毫的侵害。不过还好,撞破他们的人,是簪娘。作为陪公主长大的贴身侍女,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有损公主名声的事情。而他,也得以继续守护公主,守护着他心里那个遥不可及的梦。

他知道,在她的心里这次拥抱和以往她与太子、越王的亲昵举动没有什么不同,可对于他来说,无异于从天而降的一颗极美的流星,美好却又转瞬即逝。面对她的主动,他没有推开她,也只不过是贪图这片刻超越了身份隔阂的温存罢了。

“公主放心,簪娘虽然愚钝,但也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况且公主只是靠在夏先生肩上歇了一会儿,就算说出去也不算什么。”

簪娘回过神来,随即大方的挥了挥手,对此事表示并不在意。

妙善松了一口气,拉着她的手问道:“你方才进来可是有什么事?”

经她一提醒,簪娘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声,道:“方才太安宫派人传话,上皇宣公主即刻入太安宫。”

妙善问道:“只宣了我一人吗?”

簪娘歪头想了想:“好像圣人也在。”

妙善听罢,偏过头看向夏玉,默默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夏玉含笑行了一礼:“既是上皇传召,公主还是早些前去为好。”

妙善点点头,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便坐上了前往太安宫的牛车。

妙善一下牛车,便瞧见李世民常坐的那方红杉步辇停在阍室门外,情知他早已经到了,便随着奉御入了李渊的寝殿。

寝殿之内,层层额黄帷幔低垂。有侍女上前给她打起帘子,引着她一路来到李渊榻前。

妙善往旁边一瞧,果见李世民盘腿坐在榻边的胡床上,不过令妙善惊讶的是,他的手里抱着一个襁褓。

妙善不用想也知道,那襁褓里熟睡的人是谁。

“长乐见过上皇,见过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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