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圣乐(2/2)

妙善坐在舆中,看着豫章自顾自玩着自己的手指,忍不住道:“姝儿,你明知我不能许诺那庖厨,为什么还要那样说?”

豫章撩了撩头发,不以为然的笑道:“我只是逗逗他,没想着叫他过来。”

妙善一怔,万想不到妹妹竟存了这样戏弄人的心思,免不得想出口教育她一番,谁料她刚摆出那训人的姿态,便见豫章一摆手,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阿姊,你变了,你以前可从不会这样动辄便教训我。”

“我……变了?”妙善细细忖度了一番,也没发现自己与以前有什么不同,遂伸手给了她个暴栗,斥道:“我是你阿姊,见你行事不端自是要说几句的,有什么不对吗?!”

豫章缩了缩脑袋,娇笑道:“阿姊做什么都对,阿姊最好了。”说罢,两手将妙善胳膊一圈,倚在阿姊肩上。

妙善轻抚了抚她的头发,细细回想起这些年她做过的事,好像真的如豫章所言,她真的变了许多,却又不知为何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罢了,重生一世,所经诸事也不尽相同,心境自然也会随之变化吧。

“公主,我们到了。”内典引上前作了一揖。

妙善搭着夏玉的手下了与驾,将手搭在额前仰头一瞧,只见一座高大殿宇明晃晃伫在自己面前,殿前匾额之上,龙飞凤舞写了三个鎏金大字——丹霄殿。

妙善环顾一周,却见大殿西南角有一处被石头围上,想来便是那眼清泉所在了。

豫章上前拉住她的衣袖:“阿姊,我们进去吧。”

待妙善拖着裙摆,不紧不慢的迈入大殿时,顿觉今日兰儿清早将她拉起来梳妆是甚有必要的。

大殿内,足有数十宫人四处穿梭张罗,近百张案几在御座下手分左右整整齐齐排了四列。大殿东南角有太常乐人调试管弦。大殿西面另放了四扇素白银屏,屏后影影绰绰似有人走动。

若真是寻常宫宴,阿耶绝不会动如此大的阵仗。

内典引上前拱了拱手:“公主,此为宴请外臣之处,请公主稍移尊驾。”说罢,引着妙善等人绕至银屏后落座。

妙善四下看了看,见殿中已有不少宫妃,遂带着豫章上前与她们各自见了礼。谁料今日小杨妃也在,妙善有些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作了一揖:“……杨夫人安好。”

她本是自己那四叔的遗孀,可如今被阿耶收入后宫,她再不好唤她四婶。可乍一下婶娘变庶母,她也是难以接受的,是以思来想去,只能客客气气的唤她一声“杨夫人”。

小杨氏也起身还了一礼,二人又寒暄几句,妙善方回到自己的座位,啜了一口酪浆。

不多时,便见朝臣陆陆续续进得殿来,纵使妙善隔着屏风看不清楚眉眼,但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长孙冲。

为此妙善也颇为纳罕,明明长安城那么多世家公子,他却偏生要跟一群年近半百的老臣走在一处,由不得她不注意。

长孙冲似是注意到一道灼热的目光一直跟着他,遂貌似不经意的朝银屏后瞥了一眼,妙善忽然心虚,慌忙移开了目光。

长孙冲笑了笑,与她对面而坐。

妙善吃了一惊,但一时也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只得佯作镇定的端起酪浆抿了一口。

四扇银屏透薄如纸,银屏两端的人,却各怀心思。

待到屏里屏外都坐满了人,李世民终是携着皇后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迈进大殿。

众臣皆起身山呼朝拜,妙善亦隔着屏风,依礼拜了几拜。

李世民与长孙氏皆是一身朱红,看着颇为喜庆。诚然,妙善并看不清他二人到底穿了什么。

李世民今日走的急了些,在御床上稳了一会子才不紧不慢的道:“今日诏诸卿前来,乃是有一大喜之事。昨日傍晚,朕与皇后就在这丹霄殿外发现了一眼清泉。”

李世民话音刚落,便见一老臣起身作了一揖道:“昔《韩非子》有云:源洁则流清,行端则影直。前隋建仁寿宫数载也未曾掘出清泉,陛下去岁方命人将此离宫翻修,昨日便亲手掘出了此眼清泉,可见我大唐立国乃天命所归,陛下与上皇之功德天日可表!”

李世民听罢龙心大悦,连声道了三个“好”字。“房相所言甚是,朕已命魏玄成撰书,到时刻于碑上,以供后世瞻仰。”

听着李世民这话,妙善不禁打了个寒颤,霎时回到了上一世被《九成宫醴泉铭》支配的恐惧。

外间传闻,陇西李氏皆工于书画,随意拉出一人便是书中大家。其所言不虚,阿耶和兕子皆擅飞白,四兄以隶、草见长。长姊的小楷与行楷更是信手拈来。唯有自己的字,放在常人堆里倒也属上乘,但和耶娘兄姊的字放在一处,便顿时被虐的连渣也不剩了。李世民对子女娇宠,但在这件事情上却颇为较真,是以妙善那十几年可没少受过来自宫中朝中各位书法大家的“迫害”。

长孙冲坐在屏风那头,看她呆愣愣坐在案边,直勾勾盯着自己仿佛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心下一阵发毛,还以为自己仪容不端,遂低头将自己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却也没发现哪里不妥。

一旁的程怀亮戳了戳他,低笑道:“明年便要迎进门了,如今见到公主还这么扭捏呀。”

长孙冲瞪了他一眼:“别混说。”

程怀亮不紧不慢的割下一块羊腿肉,蘸了蘸梅子酱送到他嘴边:“这红羊枝杖烤得不错,你不尝尝?”

长孙冲垂下眼眸,张嘴吃了。

宴席行至中途,便有太常寺卿进殿启请奏乐。

李世民随意翻了翻,道:“朕记得去岁内教坊重新编修了《太平乐》一曲,便将此曲奏来,以和今日之景。”

那“太平乐”三个字从李世民口中一跳出来,长孙冲的双眼“噌”的一亮,身子微微探起,就连手指也随之微微发颤。

太常寺卿得了圣诏下去,转眼便有二人引着五色狮子并一百余位唱诗人踱进殿来,朝四方皆行了一礼,李世民点了点头。

大殿东南角,导引女乐挥了挥手中长杆,领头乐人将拍板敲了两敲,身后大鼓亦随之以和。殿中二人扬了扬手中长鞭,五色狮子各盘踞一方,作凶恶之状。忽然,苍凉的筚篥声传来,筝笛琵琶齐奏,一百四十位唱诗人齐唱《太平乐》。原本尚显空旷的大殿,瞬间被力透云霄的鼓乐之声填满。

豫章看妙善听得入神,遂凑过去伏在她耳畔笑问:“阿姊,这筚篥比长孙大郎如何?”

妙善:“不相上下。”

豫章笑道:“你定觉得长孙大郎吹得更好。”

妙善正看得兴起,闻言便伸手推开了她凑过来的脑袋:“安心看吧,哪来这么多话!”

豫章缩了缩脖子,只得回去坐好。

妙善喜欢热闹,这声势浩大分外喜庆的乐舞甚和她的脾性,只恨隔了道银屏,妙善瞪大了一双眼也只能看个模糊的人影。

不过与她不同,长孙冲却对眼前的乐舞无甚兴趣,他的目光越过那七位和歌而舞的伶人,越过重重人海,定格在角落里专心演奏的琵琶女身上。

琵琶女垂首敛眸,一手揽着琵琶,一手轻轻拨弄着拨子。纵使演奏的乐器繁多,可长孙冲还是能清楚的分辨出属于她的那轨琵琶音色,不禁随着她的节奏轻敲手指,眼中隐隐流露出赞许之色。

就好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琵琶女轻拨琴弦,不经意抬起双眸朝他这边望了一眼,如玉的面颊悄然爬上一抹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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