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雁难鸣(上)(2/2)
玉瑟也不说话,只红着脸傻笑。
妙善也无意再逗弄她,尤自翻看着架旁矮几上的东西。忽然,一个檀木小匣映入眼帘,木匣上已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妙善掏出帕子细细擦拭了一番,方开了匣子。只见檀木小匣里,静静躺着一柄缀满宝石的赤金匕首,和一枚小小的银香囊。
妙善细细回想一番,恍然记起那匕首乃是当年大伯父送给自己的贺礼,银香囊则是七年前随母亲去甘露殿时从阿翁御帐上顺走的。不知不觉,已经八年过去,阿耶登基为帝,阿翁退居大安宫,而那些故人也早已化为一堆枯骨。
“公主……这东西自公主搬入殿内便有了,婢子无法辨认究竟出自谁手,故而便放在此处。”玉瑟小心翼翼的说道。
妙善默默合上匣子:“将它和旧日上皇送给我的放在一处吧。”
玉瑟虽然并不相信这两个小物件是李渊的手笔,毕竟李家人出手向来阔绰,却也不好质疑,只得叫小丫头过来将那匣子拿走归档。
妙善也没心思再看下去,遂携着玉瑟出了仓库,站在院里迷茫了好一阵儿,也不知要去做什么。
“公主。”夏玉上前作了一揖,道:“上皇差人送来了贺礼。”
“阿翁?”妙善愣了一下,忙道:“快请进来!”
待到兰儿引着一个三十上下的女官进来时,妙善一眼便认出这是当年引着她和阿娘进甘露殿的内典引。
内典引上前作了一揖:“臣见过公主”
妙善将她扶起:“内典引可是许久没到大内来了。”
内典引摇头苦笑:“公主说笑,臣现在早已不是内典引了。不过是上皇身边一个跑路送信的人罢了。”说着,忙令身后女官捧了礼盒上前,笑道:
“公主婚期将至,上皇特备了一份贺礼,本要亲自送来,奈何身子不便,遂命臣转送。里面是一枚赤金香囊,原是先平阳昭公主的旧物,上皇这些年一直命人好生收着,前几日特命人拿出来说是送给公主。这香囊上皇一直视若珍宝,如今转赠公主,也是上皇的一片心意。”
妙善听罢,忙朝着内典引躬身行了一礼:“上皇恩赐,乃长乐之幸。还请内典引回秉上皇,长乐改日定登门叩谢。”
内典引忙笑着扶她起来:“公主不必如此多礼,上皇疼爱公主,择一物送之也无不可。只是……”她忽然欲言又止。
“内典引但说无妨。”
内典引听她如此,遂叹了口气:“上皇年岁渐长,身体也每况愈下。他这些年在太安宫时常挂念着圣人和公主,如今公主将要出降,上皇他十分不舍,他虽嘴上不说,但我们都能看出来,上皇他很想见公主一面,公主若有闲暇,便去一趟大安宫吧。”
妙善听她此番话言辞恳切,心下忽然泛起一丝苦涩来。上一次与阿翁相见时还是三年前送他去大安宫的那一次,转眼已是三年过去了,三年之间,阿耶也曾多次邀他出席宴会,可均被阿翁以各种理由推脱,就连正月初一,他也拒绝阿耶的请安。这些年,她以为阿翁早已下定决心与自己一家断绝了来往,却不想,他还是会在孤独的时候想起这些曾经被他呵斥驱逐的家人。
“公主……这只是臣之拙见,若公主不……”内典引瞧她忽而陷入沉思,还以为她并不情愿。
“明日我便向圣人请旨,长乐在此谢过典引,若非内典引提点,长乐此时恐还活在梦中。”妙善说着,朝她深深拜下去。
内典引连连摆手:“公主言重了,这也是臣的一点私心,公主万不要多想。”
妙善笑道:“不瞒内典引,我与上皇许久未见,也是甚为想他。就算内典引不提,过几日我也是要寻个机会去大安宫请安的。”
内典引听罢,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赞道:“公主仁孝,上皇定是知晓的。既如此,臣也不便叨扰,公主早些歇息吧。”
“膳房一会儿便来传膳了,内典引吃完再走吧。”妙善挽留
“不了,上皇还等着臣回宫复命,实是不便多留,臣告辞。”说罢,又朝妙善恭恭敬敬作了一揖,转身便出了延嘉殿。
送走了内典引一行人,妙善回到书房,瞧见长案上还搁着自己临行前未完工的画稿,遂命小丫头研了墨来,执笔在高耸的阙楼檐角下添了一只随风摆动的灯笼。
夏玉踱过来负手瞧了片刻,忽而笑道:“公主画的是太极宫外的阙楼吧,只是为何没有站岗的守卫呢?”
妙善盯着画道:“我还未曾上过阙楼,每每都是站在宫墙里远远的仰望,因而实在不知如何下笔。”说着,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
夏玉闻言垂眸沉思片刻,缓缓道:“臣建议,此画中关于阙楼的部分,最好放在公主出降后完成。”
妙善讶异地张了张嘴,但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明白过来他话中含义,遂含笑道:“那只怕我日后要多多回宫才能看的仔细吧。”
??说罢,妙善转过身来,二人相视一笑。
第二日,妙善果然前去立政殿向李世民请旨,李世民虽略感意外,但念在祖孙二人确实许久未见,遂也未加阻拦,只是叮嘱妙善要早去早归,末了,还让妙善捎去一件吐蕃国进献的羊毛毡帽并一领腋裘,说是天气渐渐转凉,让上皇莫冻坏了身子。
妙善看了看外间火红的太阳,扽了扽手上沉甸甸的帽裘,不由暗暗苦笑:阿耶真是的,如今不过才八月光景,自己穿着单衣尚且闷热,便把这数九寒天才会上身的冬衣巴巴的送到大安宫去,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怨不得阿翁不愿意见他,就怕见了也是两下尴尬吧。
妙善回宫以后,朝太安宫递了拜帖。又将要送的物什清点了一番,便于四日后的清晨坐上了前往大安宫的步辇。
妙善坐在步辇上,看着眼前越来越陌生的景色,忽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第二世重生为人,她便降落在这个本该只存在于她模糊记忆中的宫殿,虽只生活了短短一年光景,但那一年里发生的诸般事情,足以让她一辈子记在心底,不知不觉,自己离开它已近八年,也不知八年过去,宏义宫里的一草一木又变成了何般模样。
步辇晃悠悠出了安神门,沿皇城外墙向南走了一阵儿,便在大安宫东角门外停下。
妙善搭着夏玉的手下了步辇,与候在门外的小黄门见了礼,便随着他一路朝李渊的内苑走去。
妙善跟着小黄门穿梭在大安宫内,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自己在这里恣意快活的时光,这里的亭台楼阁、一草一木都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没有了当初那份温暖而亲切的熟悉感,取而代之的是略显冰冷疏离的感觉。
不知不觉已行至李渊寝宫门前,小黄门朝她作了一揖:“上皇已等候多时,公主快些请进吧。”
妙善点了点头,提着裙摆迈步跨过门槛,院内之景在她眼前豁然明朗起来。
院中仍是垂柳飘飘,一片花团锦簇。只是那院中小小一角的土地被木桩挡上,那土地显而易见被人翻过,一个布衣老者佝偻着身子,费力的挥舞着手里的铁锄,翻着脚下的土地,汗水顺着他花白的鬓角一滴一滴落下来,滴在他因卷起袖口而露出的苍老的手臂上。
?妙善顿在原地,不知为何竟涌起满腹的心酸,她擦了擦眼角,嗫嚅了一下,终是鼓起勇气轻轻唤了一声:
?“……阿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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