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章 光阴常等待,不期是君来（2/2）
饭菜五分饱，酒有三分醉时，唐婷道：“将军可有兴致听曲么？”欧阳并不知唐婷会弹奏曲子，闻言大喜，急道：“唐姑娘可是会抚琴奏曲？”唐婷双颊微红，欢喜道：“略会一些！就不知将军府中是否有琴具？”欧阳喜道：“说来也是巧！我虽喜爱听曲，本人却不通音律，府中自然不备此物，却是我那女徒彭长燕弹奏过一些，几日前行过市井卖铺时，又瞧见一个出卖家中一把古琴的，她兴致来时，便买下了。闲来时，我府中众人听她弹奏，却也能消磨些漫长时光。”唐婷随口道：“想来令徒的琴艺定是不凡的了！”欧阳道：“这个却不是。她学琴日少，虽能弹奏，却不十分熟练。”跟着，不等唐婷回话，急道，“今日在下有幸，还是聆听唐姑娘的曲艺罢！”唐婷见欧阳颇有急切期待之色，心中欢喜时，面上嫣然一笑，道：“愿为将军献丑一曲。”欧阳便急命人取琴木来。为表对唐婷恭敬，欧阳亲自将琴木自使者手中接过，并协助侍者移开杯盘，将琴木摆放上了二人跟前几案上。
琴木摆放上，又端坐稳当后，唐婷道：“承蒙将军赏光，小女唐婷便现丑弹奏一曲啦！”唐婷说罢，一双手儿轻轻抬起后，两袖袖口滑了下去，现出的两只轻灵手腕儿来，当真美过白玉。欧阳欢喜间，问到：“不知姑娘将抚何曲？”唐婷道：“难得人生有缘，小女斗胆，与将军弹奏一曲俞伯牙大师的《高山流水》如何？”此曲名头甚响，欧阳虽不通音律，但也听闻过此曲之名，亦觉出了唐婷选拣此曲的心意，他欢喜间，正声道：“不胜荣幸，洗耳恭听！”
于是乎，唐婷双手往琴弦上轻轻一放，低头面向琴弦，开始扣动起来。顷刻间，优雅清脆的琴声便从她的玉指之间发出，静阁之中，当真透入欧阳心灵。欧阳入迷间，见唐婷玉手流动，手指在琴弦间时而拂，时而扣，时而拨，时而捻，时而拢，时而抹，时而挑，时而划，时而滑。那铮铮琴声，时起时伏，忽抑忽扬，时而快急，时而轻慢，于整个阁楼内外飘扬、激荡、回响……
欧阳立面静听观看，惊讶地发现，此时的唐婷不知不觉间，已形成了一种“琴人合一”、旁无他物的情状。欧阳乃喜好剑术之人，知习剑者“人剑合一”，乃是一大境界，由此推己及人，便于眼前唐婷更加地刮目相看了。欧阳惊异之间，便端正身子，更加用心倾听。随着一阵阵清脆悦耳的琴声从唐婷的指间发出，欧阳仿佛被行进了一个远离尘嚣、高山流水、林木秀丽的世外之所；又似置身于碧林修竹，空山鸟语，流水潺潺，洁无尘杂的人间仙境。
不片刻，欧阳消去了此前种种，心灵瞬间静如止水，空如明月；仿若同天地山川为一体，忘乎俗世之一切。一阵后，又仿佛看到绵绵不绝的流水，听到流水叮咚作响；俄而是汩汩之状，须臾又有涓涓之声。听到最后，欧阳的心已似流水一般清明洁净，了无他物，忘却了自我，亦忘却了周遭人物的存在。最后，随着“流水声”在唐婷的指间悄然隐去，入迷中的欧阳才渐渐回到了眼前来。
唐婷望见欧阳的呆痴之状，知是他已给琴音迷住，心中颇为欢喜。唐婷道：“小女献丑啦！”欧阳叹服道：“我只知姑娘美貌，却不想姑娘的琴艺更是人间少有！所谓天籁，大抵如此了罢！”唐婷见欧阳说得十分真切，心中欢喜时，面上便掩不住的娇美之态。欧阳续道，“方才我虽处这阁楼内，却似置身朗日下的山川秀林中一般，只见山高，林秀，鸟鸣，竹翠，令人身心怡然，极为舒适！”唐婷道：“能得将军如此盛赞，唐婷当真不枉此艺！”欧阳道：“姑娘天人，天外而来，姑娘曲艺令人心驰千里，不见俗世之琐物细故，唯有山川清秀！”唐婷嫣然一笑，道：“将军过誉！我可不想做什么天人！”其实经历了这些时日，对欧阳的见识与了解，又是知晓欧阳尚未婚娶，又觉出他对自己喜爱，唐婷便已倾心于欧阳了，只盼欧阳常在金陵，自己能同他相守，如此思想，自然不愿做什么“天人”了，诚所谓“只羡鸳鸯不羡仙”。
欧阳道：“姑娘曲艺如此精妙，一曲实不能令人尽兴，可否再来一曲？”唐婷欣喜间，又微微一笑，道：“自十五六岁知事以来，小女见识人间苦处，民众艰难；又者女儿命浅，情缘不易，亦感人生多忧患孤苦；须臾一生，如梦似幻，知音难求，聚散无常，此生能得意安乐，实属不易。感慨情生之际，小女便自谱了一曲，可巧于前几日告成。”欧阳大喜道：“竟是姑娘你的自谱之曲，世人未曾听闻过？”唐婷道：“正是！”欧阳道：“那快快抚来，在下净心聆听！”唐婷“嗯”地应了一声，一双玉手儿便又向琴弦上拿去。
欧阳凝神观望间，只见唐婷手儿在琴弦上紧紧地一拨，一个声响清晰而有力地响了起来，其时阁中幽静，这个声响自然十分的清晰；心头约两跳之后，又响了第二响，但音调稍沉；跟着是相同的两下间隔中，响起了音调相继低沉下去的三下声响。欧阳的脑海中浮现了春日原野中的一个寂静碧绿的湖面，而后一滴仿佛拳头大的水滴垂直落进了湖面中，一个声响后，一层层的水波荡漾而开，十分地清幽澄净……
接着，琴声反复了一遍后，开始现出了其他节奏和起伏。欧阳脑中出现了深秋中的一个林园，园中是一条四五尺宽的极整洁的道路。道路上面铺满了或殷红，或深黄的落叶，而后一位仙女一般的清美女子，在道路与落叶之上恬然地漫步、玩赏。那女子形貌、神色，似乎已同深秋、落叶融为一体。唐婷手指一变，欧阳又似望见深秋中的一处宛若人间仙境的地方，上面有小径，有溪流，有绿湖，而后一位身姿飘然的美丽女子在上面徐步观看，女子似以自己的心灵同深秋和自然对语，女子的美貌和超然物外的情态，都令欧阳“瞧”得呆了。
跟着琴音一转，欧阳即见这美丽女子，于微风、黄日与落叶中微笑，曼舞，旋转……欧阳瞧来，这幻境中的女子，乃是一样只属于她自己和大自然的美丽，俗世间的任何一人都不能接近于她。
之后，琴声变得迅疾，节奏丰富而又变动。快速而多变的节奏令欧阳的脑中，时而出现秋风扫落叶之景，时而又见女子在秋风落叶中疾舞，时而又是江水奔腾。最终，欧阳脑海中浮现出千军万马，将士拼杀，人喧马嘶，风沙一片的战斗场景来，十分的悲壮惨烈。
之后，琴声流过几下轻柔伴响后，主旋律变得急速而轻快，同时一波接连一波地回环，唐婷的双手已于琴弦间十分迅疾地来回飘舞、拨动。琴声极具古朴优雅之感，整个阁楼内外飘扬、激荡、回响。欧阳大脑中的画面随着迅疾多变的琴声，也开始出现跳动，时而又隐去脑中画面，被琴声本身的优美所深深吸引。
紧接着，琴声中的辅音戛然消停，主音变得清晰有力的，同时又在快速地回环激响着。欧阳的脑中浮现出舞蹈罢的女子，于树丛下的路面上，撑开着升举起一双细白的手儿，仰着头，面带微笑地向上看望，而后一片接一片的红、黄落叶从半空中旋转、飘舞、坠落向她。刹那间，女子、落叶、深秋浑然一体，凄然静美无伦。欧阳情思抖动间，又放佛望见前刻战场中拼杀的人马，一瞬之间，时光与万物倏然静止，这静止之中，拼杀的众将士，一个接着一个地旋转倒地，伤倒的马屁亦静静躺在战场之上，瞧不出任何的声响和痛楚。
最后，琴声隐去。刹那间一片寂静。欧阳渐渐回神过来，道：“此琴曲独到凄美，堪称一绝！闻者心神震撼…”欧阳话毕，惊讶之余，反倒平静。唐婷道：“难得将军能赏识！”欧阳道：“不知此曲可有了名称？”唐婷道：“人生求乐不求苦，寻欢不寻悲，故而小女将其取名为‘笑语红尘’。”
“‘笑语红尘’……”欧阳口中不由默念了一下这一曲名，似乎尚未从方才的幻境中清醒过来，那幻境中超脱尘世的美丽女子，亦令他难以释怀。唐婷见欧阳怔怔出神，微微倾斜的两眼似乎空洞无物，便猜想他仍沉迷于方才的琴曲。
唐婷轻声唤道：“将军！”欧阳恍然回神，望唐婷道：“唐姑娘，你若换做女子衣装，定然美丽绝伦，世间少有！”原来唐婷来欧阳将军府，为的不引人眼目，仍是着男装。此刻，唐婷见欧阳夸赞自己，话语真切，面上满是痴迷之色，心中欢喜时，面上早已飞红。
颔首间，唐婷随口道：“难得将军如此胜赞。”欧阳确是真心实意，便又续道：“姑娘之才更是超凡绝俗，在下若能同姑娘结缘，当真此生有幸！”欧阳此话虽含蓄，但到底表露了愿同唐婷“结缘相伴”之心，唐婷见欧阳话语真切，神情果定，欣喜之间，一颗心儿早已扑通扑通地乱跳个不停。
唐婷秀眉低垂，面色晕红，柔声回到：“若能得将军垂爱，亦是小女之幸…”唐婷毕竟是个女孩儿，其时她欢喜羞涩之情交作，心头十分紧促，故而话声到“幸”字时，已细小得几不可闻。欧阳听得唐婷话语，望她垂首娇羞之状，见她红晕之下透露出的到底是欢喜之情，心怀便是大喜。
欧阳正要再同唐婷闲话，问她琴棋书画之类时，却是楼阁之下的院子中响起了彭长燕向管家的问话之声，便知是他二人回转来了。彭杨二徒此番外出，亦是政务军务，虽不十分紧要，却也不可轻慢，欧阳便偕同了唐婷行出楼阁来，一道去接应。两下见面，彭长燕见师父又同唐婷一块，心中当真不知是忧是喜，却是杨在田觉出师父和唐婷，二人彼此喜爱，又者师父若能同唐婷一起，便不必忧心师姐彭长燕再会倾心于他，自己喜爱彭长燕，自然就能如意了，故而杨在田瞧见师父欧阳同唐婷在一块，心中倒是欢喜得很。
此后一段时日，金陵无大事。欧阳、唐婷二人自这一夜抚琴听曲和交心之后，两下倾心，来往更密。欧阳亦时有去唐府拜访，唐父母闻得欧阳乃是西城中守城之将，又见他相貌堂堂，心中已然受宠若惊，欢喜不胜；欧阳、唐婷二人，自然欢欣无比。碰着那闲暇晴朗时日，欧阳亦携带彭杨二徒，连同唐婷及左近几个随从，走马游玩于金陵城郊，或是左近名胜之地。其时众人，当真其乐融融，欢快不胜。
如此过了半月，至九月初二日后，欧阳和唐婷于城中莫愁湖边一凉亭叙话时，欧阳向唐婷讲述了一段唐婷始料不及的话。唐婷听罢，虽有些忧伤，但到底信赖了欧阳，愿意城中等候他归来。
第二日清早，欧阳携了彭杨二徒及两个身手不凡的卫士，四人四骑，各自携了兵刃，便悄悄行出金陵西城江东门，随后望西奔走而去了。这日的辰时末，唐婷料得欧阳等人必已出了金陵城，她于自家高阁中向西方看望了片刻。
看望思索片刻后，唐婷心知欧阳等人回转，快则半月，迟则二三十日，又知此事别无它法，自己虽孤苦，却只能安心等待，末了便静默了下来，不再去看望西方欧阳等人行去之处。于是乎，唐婷便又如同往日一般，协助父亲打理家中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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