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章 城下洞庭水,城头岳阳楼(2/2)
又等片刻,啪嗒啪嗒的马蹄声响动时,回去取银子的人终于见来了。共四人,打头两个,一个是方才领头的,一个是六十岁的儒士模样,必是财主府中的管家;后两个也一人一匹马,同时马上驮着两袋重物,必是赎人用的金银。
片刻,到边来,管家急切道:“老爷,您还好罢!”欧阳抢道:“好着的,一点小伤,回去安养几日便好了!”又补一句道,“只是回去后,可千万别再作恶,老天有眼,天上看着呢!”管家心知此话财主绝不愿听,便回话,只看向欧阳,道:“钱都带来了,白银黄金,共一千五百两!”管家说时,向后边两人示意,两人忙搬下金银来,放在欧阳跟前。财主看见铮铮有声的两重袋金银,哇地一声,不禁又捶胸顿足地大哭起来。那领头的见状,如坐针毡,恨不能一头撞死在地上。
欧阳见了黄金白银,心下大喜。片刻,欧阳道:“话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这金银拿起来也有些分量,便把那匹马也送与了我吧,好驼着走路!”财主哭得已近绝望,挥手道:“拿去吧拿去吧!要什么都拿去吧,反正是完了!”见财主如此“惨”状,欧阳看看要笑,好在及时忍住,拱手道:“如此便多谢了!”财主兀是干哭不住。其时旁观的唐玉宣对财主的如此“惨状”,虽不忍直视,偏过头时却已是暗暗欢笑了出来。
欧阳料理罢,随即向唐玉宣三人招手叫到:“姑奶奶们,该上路啦!”唐玉宣便收止了欢笑,同吕氏姐妹上了各自马匹。姐妹俩上了欧阳的大红马后,又想过去拉驴,欧阳道:“那驴跑得慢,便别要了!留给财主先生吧!”姐妹俩不禁一笑,也不再拉驴。片刻,三人行到边,欧阳又指着吕氏姐妹道:“你们两个同骑一马,多少有些拥挤!”又指着另一匹空着的马道,“那还有一匹好马,你两个下去一个,骑上它走!”吕静便下了马,行去骑空着的那匹。跟着,三人都坐上马后,欧阳也上驼金银的那匹。
欧阳对财主拱手道:“多谢财主先生的金银马匹了,来日回头,定不忘了来府上拜望!”这一句一语双关,财主闻言,又是欲哭无泪的苦状。说完,欧阳等人策马已走去。
走出片刻,唐玉宣忍不住对吕氏姐妹笑道:“你们的欧阳大哥,可真是坏!”吕静道:“对付恶人,本该如此。”吕茗道:“有这么多钱,真是太好了!”身后的欧阳听见唐玉宣说自己坏,道:“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别忘了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吕氏姐妹听见了,悄声问到唐玉宣:“师父,欧阳大哥以前是做什么的?”唐玉宣道:“你们第一次遇到他时,他是干什么的,那便是干什么的!”吕氏姐妹便回想起来。此时,四人已催起马匹,奔走远了。
四月廿四日酉时,唐玉宣四人抵达岳州。当晚,四人在岳州城,即巴陵县城一客店内住下。
次日是唐玉宣会合下属日子。明日之会,唐玉宣不知情形如何?会有几人到场?又会不会有意外出现?唐玉宣寻思起这些问题来,便迟迟不能入睡。收纳徒众,打倒郑渊,“光复”圣教,这些艰巨的担子如石头一般压在唐玉宣身上。她才二十几岁,肩负的却是三四十岁人所能肩负的重任。唐玉宣每每想到这些,都觉前路茫茫,不知如何行走,又会走出何种模样来?好在唐玉宣有着名正言顺的教主身份以及足以傲立武林的武艺,此二样多少能支撑着她一些。
四月廿五日,清晨。
岳阳楼坐落于巴陵城西城墙之上,乃是城内的阅军楼。人站城楼上,东坐古县城,西面洞庭湖,数百里湖面的苍茫水雾遮天蔽日,无边无际。
辰时三刻,将马匹、衣物安顿于离城楼最近的一家客栈里后,唐玉宣携着欧阳沧浪和吕氏姐妹朝岳阳楼行去了。其时唐玉宣与欧阳,二人一人一剑,欧阳除了剑,肩上还负着那两大袋金银。吕氏姐妹两人也各佩了一把女子用的剑,所谓女子用的剑,乃是比男子用的长剑短小一些。这些时日来唐玉宣趁闲暇,陆续传授了她姐妹二人一些中层的功法和剑法招数;虽不多,但都是最多见最惯用的招数。数日过去,姐妹二人已熟练了一些招数;内功修习上,已能掌毙羊、狗、牛犊等小样牲畜;轻功上,也能跃上树梢屋顶了。
城楼左右林木翠绿,各样鸟儿穿梭鸣叫。唐玉宣四人一面往城楼上观望一面向楼基行去。四人从北侧城内行进,登上城墙,又行了片刻,正望阁楼下的大台基行进时,只见楼下游廊上一群人抢说几句“来了!来了!”时,都纷纷立了起来。唐玉宣望见众人的模样着装,知道确是自己下属或本教教员,男女总有五六十人。众人都佩兵刃,有些坐于楼内,有些围坐在楼外游廊上。再留心众人样貌时,有些人衣着还完好,有些已破旧,有些容貌暗淡。唐玉宣见此情状便即醒起,这些人多半是感念前教主蓝凤凰与自己的恩德,从郑渊手底下逃出来的。这一个多月来,他们四处奔波,探寻自己下落,身上又无多少银钱,有人或许早已挨饿。想到这些,唐玉宣心中颇为酸楚。
众下属见自己的主人光彩照人,气质出众,精神都为之一振。五六十人立时按职位高低,来到唐玉宣跟齐声前俯首参拜。参拜时众人都双手翻掌贴合,举过头顶,而后身子躬屈望前拜倒。此仪式无特殊含义,仅表示对圣教教主的无上尊崇。吕氏姐妹跟随在欧阳沧浪旁侧,她二人不仅从未见识过,亦是全然料想不到此等此等郑重而庄严的场景,心中已然惊惶震动。场上不少人穿的都是黔地方的苗族服饰,比之汉族服装,苗族服装有明显区别,吕氏姐妹初次见到,同样觉得新奇无比。
唐玉宣以为自己的下属已所剩无几,绝没想到还有五六十之多。这五六十人站了前后五排,第一排仅一人,是个五十四五年岁的男性;第二排三人,一男两女,年纪五十左右;第三排六人,男女正好一半,年纪看上去四十上下多;第四排十多人,年纪三十上下,有男有女;第四排二十来人,年纪二十四五模样,有男有女;第五排三十来人,年纪二三十不等,有男有女。
五毒教是黔地的第一大教派,有教众十来万人,其中有武艺与职位的上品教员数万人。这数万的上品教员共分七个等次,从上至下依次为“护法”、“刀”、“弓”、“弦”、“弹”与“上勇”。“上勇”以下还有两个等次的教员,这两等次的教员都无任何职位,但地位亦有高低之别:懂得拳脚功夫与教义教规的称“教勇”,地位较高;不懂武功与教意教规的,称“教护”。“教护”是入了教的寻常百姓,在五毒教中地位最低,教护按岁缴纳“护银”,受五毒教众的护佑,不被他人欺压,灾荒之年可受五毒教接济。“教护”二字即是“受教派保护”之意。
由此刻场上众人站列的情形看,这五排人共有除护法以外的五个等次。因这些人必然是有一定武艺的中高等教员,故而不会有“教勇”和“教护”在里面。同时整个五毒教仅五位护法,无一人在里面。故而场上的五排教员,其职位当分别为“刀”、“弓”、“弦”、“弹”与“上勇”。此外五毒教素日间还遵循一种特殊的管制方式,称“隔级管制”。五毒教自教主以下共有“护法”、“刀”、“弓”、“弦”、“弹”与“上勇”六个有职权且等级严明的教员,“隔级管制”是高一等级的教员不能管制同其相邻的低一等级的教员,只能管制低其两级的教员。不过此制乃是素日间施行,若是战时或有教主授权,则另当别论。但无论如何,教中名位低的教员遇见名位高的教员时必须谦让回避。
五毒教的这些等级制度与管制方式都由蓝凤凰晚年创立的,目的在于管制教众,同时又防止护法或刀等高等次教员专权或篡权。到唐玉宣掌权时,这些制度已奉行了一二十年。
参拜过后,唐玉宣道:“都起身罢!”众人齐道一声“谢教主!”时,站直了身子。此时,唐玉宣看到站在最前的这人。此人瞧五六十年岁,头上所裹的黑色头巾宽二寸,厚有九层,表示其教中名位仅次于护法。护法所裹头巾同样九层,但宽出半寸。教主头巾宽三寸,厚十一层,且是殷红之色。五毒教内,头巾的色彩、宽窄与厚薄是区别教员等次的主要标志。唐玉宣看到这处于“刀”位的中年男人,笑道:“马刀,我没想到这里面还有你呀!”“马刀”二字,马是姓,此人姓马名善,刀表职位。
这叫马善的人听了唐玉宣的话,急躬身道:“属下惭愧,没能早日出来,效命教主!”唐玉宣道:“月前我听我的侍卫向弦说,本教数十刀,十刀被杀,十三刀勾结郑渊,余下众刀亦臣服于郑渊!马刀想必就是臣服的一众之一吧!”马善在这五六十人中年龄、职位和武功都最高,且郑渊篡教前,马善对唐玉宣颇为忠心,故而唐玉宣方才行走上来时首先就留意了他。但两人相见一刻,唐玉宣却觉出马善的眼神中流过一丝极不寻常的紧张。唐玉宣想到一个月前自己下属向带琦所说的话,怀疑这马善是郑渊派出来刺杀自己的奸细,故而说了上面的话。
马善本是忠厚之人,郑渊篡教前,对蓝凤凰与唐玉宣都忠心侍奉。此刻马善见唐玉宣虽流亡在外,但教主威严丝毫不减,且胆识过人,临危不乱。马善察言观色,见唐玉宣已起疑,当即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急道:“属下愿死命效忠于教主!”
突然听到马善这一句,马善身后的两女一男中的那个男人斥声道:“马刀你是想反叛郑教主吗!你可别忘了你的妻儿老小!”听到这一句,场上众人立即分成了两派,纷纷拔刀相对。唐玉宣见状,已经过后,反倒冷静下来,她冷冷一笑,道:“我还道怎么一下来了这么
许多人来参拜我,原来这里边还混了不少郑渊的乱臣贼子呀!真是让本座大开眼界!”一旁的欧阳沧浪与吕氏姐妹见此变故,无不大惊。唐玉宣说完,场上氛围已然十分紧张。
此时,只见跪着的马善忽然拔刀站起,转身一刀刺进他身后那男人的肚中。这几下动作非常之快,那男的显然没料到马善会不顾郑渊手中自己妻儿老小的安危而违抗郑渊的命令,效命于唐玉宣,因而被马善这突如其来的一刀刺中。这男的两眼瞪视马善,刚要说话,口中鲜血却流了出来。马上将长刀抽出,这人当即倒在地上。众人无不大惊失色。吕氏姐妹吓得失声,两人抱在一起,唯唐玉宣仍是不动声色。
马善对身后拔刀的众人道:“这白顺是郑渊贼人派来监视我的,我将他杀死,以示我马善从今往后与郑渊贼人势不两立!唐大妹子是本教前教主蓝教主的外孙女,是而今本教真正的教主,我马善誓死效忠唐教主!其他有异心者,白顺即是他的下场!”马善指着地上已死的白顺说到。
那身后拔刀的众人,有三分之一是白顺的,三分之二是马善的,此时见白顺惨死,马善决心拥护唐玉宣,那三分之一白顺的人手便纷纷软了下来。马善见此情状,催促道:“白顺有眼无珠,甘心效命郑渊贼人,我手刃白顺,便是要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你们还要执迷不悟么?”那白顺的人手见领头已死,且己方人手远不如对方,又有唐玉宣这个昔日的真正教主在上观望,便忧惧不住,几人忽然丢下兵刃后,其余一二十人亦纷纷丢落手中兵刃。马善高声道:“誓死效忠唐教主!与郑渊老贼誓不两立!”场上众人闻言,都高声拜道:“誓死效忠唐教主!与郑渊老贼誓不两立!”
唐玉宣本来起了杀心,却不想被马善平定了下来。此刻人心已定,唐玉宣道:“从今往后,你们便是本座的近身追随者,是本教最忠诚最勇猛的将士!你们须时刻记着黔地教廷,不需多久,本座将带领你们进发黔境,而后讨伐郑渊,光复圣教!”众人听罢,齐道了三声“讨伐郑渊,光复圣教!”。
三声过后,唐玉宣示意众人起身。唐玉宣问马善到:“马刀,你是如何得知今日之约的?”马善道:“回教主,是向弦告知我们的。”唐玉宣望向其余领头道:“你们也都是向弦告知而知进日之约的吗?”场上一些人纷纷道“是”。站于人丛第三排的向带琦受惊于方才的变故,不知此时唐玉宣问话的意思,心中惶惑不安。向带琦正惊慌时,唐玉宣道:“向弦向带琦!”向带琦上前一步,急躬身拜道:“属下在!”唐玉宣道:“你此事办得不错,本座赐你晋升一级,即日起为弓主!”向带琦喜出望外,急又郑重拜道:“谢教主圣恩大德!”唐玉宣随口道:“起身归队罢!”向带琦听得“归队”二字,便回退一步,要向方才站身的地方站去。唐玉宣见状,眉头一皱,道:“你怎么还站那里?本座不是说了升你一级了么?”向带琦又喜又惊,她前一排的三人急忙让开一个站位时,她才急速站了上去。这一下站定后,唐玉宣即开了眉头。向带琦瞥眼间瞧见,又是自己确实晋升了弓主之列,便暗暗欢喜。却是身后前刻同她一列的五人,心中倒是空落落的。
唐玉宣又向最前面的马善道:“马刀你不顾妻儿安慰,决心除掉贼将白顺,拥护本座,维护了本教大统,本座念功劳与忠心,亦晋你一级,即日起为本教第一护法!”马善受宠若惊,忙上前一步,拱手拜道:“属下多谢教主圣恩大德!”唐玉宣又随口道:“你起身罢!”跟着,唐玉宣看向场上众人道:“他日凡随本座讨伐郑渊者,待郑渊身死,圣教光复之日,本座皆论功行赏,望你众位不忘今日之志!”众人齐声道:“谢教主圣恩!”
这时,唐玉宣向一旁的欧阳沧浪低声道:“长清,该你了。”欧阳沧浪行上几步,对众人做了个长揖,道:“众位好!在下复姓欧阳,名长清!因机缘凑巧,当日在宣州时,唐教主救了在下一命!在下以朋友身份跟随唐教主,为唐教主复兴大业尽绵薄之力,望众位多多关照!”今日的会面乃是唐玉宣与欧阳沧浪昨晚事先说好了的。欧阳为了避免在江湖上暴露自己身份,故而把姓名改唤成了“欧阳长清”。
欧阳介绍过后,唐玉宣对众人道:“如今是非常时期,为应付非常之需,本座特命欧阳相公为本座的特使!本座如有特殊使命,便让欧阳特使传达与你们!你们若是见到欧阳特使所持本座的令牌,欧阳特使的话,便是本座的话,你们便要听命奉行!可听明白了么?”众人齐道了声“明白了!”唐玉宣又指着吕氏姐妹道:“她两姐妹姓吕,是我近日收的徒弟,即日起为本座的近身侍者!”众人闻言,知是教主唐玉宣向众人宣示两人身份,便纷纷默应。“近身侍者”虽不在刀弓弦之列,又有徒弟名分,自然非同一般。完后,唐玉宣转头对欧阳道:“把金银分发给大家吧。”
欧阳把两重袋金银往地上一放,道:“几日前,我同唐教主在洪州一带遇到一个鱼肉百姓作恶多端的大豪强,这些金银便是我们从那豪强手上夺来的,现在分发给大家,以作日常的零用!”众人本不知欧阳底细,心中有些嫌隙,此刻见他言辞和善,平易近人,又是望见他手中重重的两大袋金银,不禁一个个都高兴起来。欧阳便按唐玉宣事先说好的数目按教员的职位高低分发给众人。众人由上至下,各领得金银五十两到十两不等,人人喜笑颜开。发完后,唐玉宣道:“大家所领的金银是一个月的用度,人人都得省吃俭用!有任意挥霍者,若让本座发现,定以教规严惩!”众人纷纷允命。
跟着,唐玉宣叫上马善及弦以上高职位教员行到岳阳楼上商议了一阵。诸事妥当后,唐玉宣便领了众人,望北行去了。唐玉宣须领着众人于本月底抵达南阳宿芳宫同杨轻尘相会。而后又得赶往少林寺,时日颇为紧迫,故而不敢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