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Long Play (上)(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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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衿九岁的时候在镇上小学读四年级,他学习平庸,身高平庸,是全天下最普通的小学生。那时他坐教室倒数第三排,上课时总忍不住和同桌传纸条,讲小话,说要一起去抓蜻蜓,去小卖部买棒冰分着吃。
每次被老师抓住罚站的时候会因为觉得不好意思而满脸通红,可下一次还是忍不住继续窸窸窣窣讲话。
那一年妹妹阮心在夏天最热的时候出生。
他当时把西瓜按在门口晒得发白的石阶上切开,端起来抱了半个大的,水红的汁水啪嗒啪嗒流到手背上,刚一推开门喊着“妈妈……吃西瓜……”
声音却逐渐减弱下去了,因为就见冯蔓一只手揣着大肚子,另一只抓着飘飞的窗帘布,脸色苍白,汗水像融化的蜡油一样,几缕长头发粘黏在唇角上。
阮衿看到她脚底下有一滩水,在阳光下闪亮亮的,手里的西瓜一下就砸到了地上裂成几瓣,汁水全溅到赤裸的脚背上。
冯蔓的嘴唇先无声地翕动了几下,脸上肌肉着,然后开始往外指,声音像尖锐的鸟鸣,“去打电话……叫人来,还有叫你那死鬼老爸马上从中队……我不管他要去救多少人,救多大火,再不来我真的要死了……”
父亲阮清荣赶来医院的时候脸上和脖颈伤全是汗水和焦黑,他气喘吁吁,浑身衣服都烧得破破烂烂的,精壮的小臂上都是癞疤样的伤口,被高温炙烤之后在冒水和流脓。
医生护士都拿奇怪的眼神打量他,过会儿又懂了,哦,这是市里的消防员。
而阮衿一见了父亲就直接扑了过去,吓得直哭,他揉着儿子的头发说“没事的,没事,别怕”。
听说冯蔓生了将近三个半小时,催产素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但是孩子就是出不来,胎位不正,先出来的是一只小小的手,脑袋还在里面,如果窒息久了,就会变成傻子,瞎子。
他要进去陪产,冯蔓也在里面申请让他陪产,可护士说不行,因为他身上太脏了。
于是阮清荣就抱着阮衿在亮着红灯的手术室外坐着,外面很多普通的beta父亲,只有阮清荣是alha,但他们都一样紧缩着眉头,焦虑不安地踱步,抽烟,偶尔又抬头等待护士的一声呼唤,到处都是烟雾缭绕的灰色。
命运好像正在随机分配好运,来来去去的匆匆脚步,不正常抖动着的手指,门开了又关,节奏从来都不停歇。
而万幸的事,阮清荣属于被分配到好运的那个。
阮衿多了一个早产儿妹妹,出生时才四斤出头,又瘦又小,皮肤红嫩,好像戳一下就会破掉,眯眼躺在保温箱里。
她一切都好得不可思议,没有傻,没有瞎,甚至身体各项指标在几个月后迅速追上了同龄人。
但是冯蔓这次生产却糟了大罪,肚子上留下了妊娠纹,剖腹产的刀口,她爱美,娇气,完全受不了身上留下这些疤痕,又气自己给他生孩子的时候阮清荣没能陪在身边,坐月子的时候没有给过忙前忙后的阮清荣一点好脸色看。
阮清荣咬牙挤出工资给她买了那些昂贵的祛疤产品,又去做手术,偶尔才能换得一点笑脸。
年轻的阮清荣长相英俊,会拉手风琴,吹口琴,骑着自行车从林荫道上穿过的身姿把冯蔓迷得五迷三道。等她义无反顾嫁给这个报纸上的优秀青年,这才发现做一名消防员队长的妻子并不如想象中美好。
爱情的洪流已经宣告退潮,而生活逐渐袒露出最贫瘠河床。那上面堆积着鹅卵石,不具有实质尖锐的伤害,但是也异常硌人。
她年轻,美丽,因而恃宠而骄,像一棵需要被很多爱浇灌的才能开花的植物,老觉得自己命不该如此,于是就容易蠢蠢欲动。不过尽管有诸多的抱怨,但是因为她还爱着身边这个人,而阮清荣对她的性情拿捏到位,也总是能化险为夷。
相比起刚出生起令人觉得惊心动魄的妹妹,阮衿从出生开始就显得那么平庸。顺利地足月被生出来,刚好的体重,没生过大病,普通腼腆的性格,不像爸爸阮清荣情商那么高,讲一万句缱绻的情话都不害臊,可他也不像妈妈冯蔓那么尖锐娇纵。
他不是两个人优秀ao基因结合的结晶,他更像是纯粹的普通beta,不给人带来任何麻烦的那种小孩,混在人群中一起笑,一起快活地聊天,因为平庸而容易被彻底淹没在人山人海中。
冯蔓是不太满意阮衿的,作业本上总留着几题不会的,就那么空着,要求背下的古诗也总是忘掉了后半句。他注意力很难集中起来,都九岁了,却还那么贪玩,手上抓着笔,眼睛却总是盯着窗外发呆。直到暑假最后一天了,不想补作业,仍然想去抓个鸟,逗个猫,和妹妹阮心做游戏,或者去剥个小零食吃。
每次去开家长会,冯蔓听不到老师讲阮衿的名字,批评或赞美,从幼儿园到小学,始终空空如也。她努力竖起耳朵听,听“这段时间表现得特别好的小朋友有张三,李四,王五等同学”,没了,她家的阮衿就在那些省略的“等同学”中了。
每次冯蔓冲阮衿发了火,他就可怜巴巴地不说话,或者去扯她的衣角,“妈妈,我知道错了。”但是事实并非如此,阮衿依旧是个说一套做一套的小孩,让阮清荣教他,学了几个月,手风琴不好好拉,口琴到头来只会吹小星星。
oga不应该比那些beta优秀的多吗?他们天然感情丰沛,对美术,文学,音乐的感知力极其强,都是这么说的,网上,报上,医生说,社会说,这都是基因,血液,完全有科学依据的。
可为什么阮衿那么平庸呢?冯蔓想不通,也觉得十分头疼。结婚前好歹她还是剧团里的青年舞蹈演员,看过她舞蹈的没有不夸的,婚后选择回归家庭,相夫教子,跟着阮清荣到这个小地方来,也始终是她自己的决定,没有什么后悔的。
有一回冯蔓夜里做梦,梦见了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小孩子站在自己面前,他穿小西装,里面是白衬衣,打整齐的领带,脚上还是一双发亮的圆头皮鞋。
那么漂亮,就是她梦寐以求中优秀的小孩,她想伸手去抱抱他,却落得一场空。
她看到他的衣服无风自动地敞开,苍白的身体像对开的门一样打开,里面的鲜红颤动的心脏,被肋骨包裹着的肺,全都清晰可见。
她看到一根洁白的肋骨,颤颤巍巍,如有生命似的,她伸手把它抽出来。但那根肋骨挣动得很厉害,“砰”地一声带着血掉滚在地上,然后骤然拔地而起,长成了她家那个普普通通的阮衿。
难怪阮衿这么平凡无奇,原来他竟是别的孩子身上掉下来的一根肋骨!
他不过是别人身上的一根胸肋骨而已。
冯蔓被这个诡异非常的梦给惊醒了,她一醒,就开始陷入惶惶不克自己抑的情绪,黑暗中,一种神秘的恐惧将她完全扼住了,窗外蝙蝠飞过投射在窗帘上的影子是巨大,扭曲的,一切都显得如此可怖。
她用力摇醒酣睡中的阮清荣,疑神疑鬼地问,“阮衿真的是我们的孩子吗?他除了长得有点像我之外,怎么什么都不像呢。”
“你真的是我的孩子吗?为什么总是故意跟我作对?”
这句话李胜南曾多次对李隅提及过,其中伴随着掐脖子的动作。
李隅八岁的时候在塘市念三年级,他成绩优异,玩跳棋和扑克,但个头比同龄人要矮许多,看上去才六岁的样子。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不同任何人讲一个字,新转学来的同桌一直觉得他是哑巴,直到下学期他说“能帮我捡一下笔吗?”
这才真正把人给吓到了。
在此之前他甚至连一个“嗯”都不愿意说出口,李胜南曾掰开他的嘴,拿灯亲自去向下照,他恨不得看看他喉咙里到底有些什么,去摸他的牙齿,舌头,喉咙,坚硬的,柔软的,但他很倔强,依旧梗着脖子,不发出任何声音。
他也不怕痒,好像决心做一块石头。
“有本事你就一辈子不出声。”李胜南发过几次火之后也不再理会他,任由他自生自灭去了。
老宅里总是出没一些陌生人,李隅在妈妈被锁在楼上之前喜欢呆在二楼,后来她死掉了,他就更喜欢一个人躲在桌子底下,再也不上楼。
像是在水族馆里,客厅中开那种蓝紫色的灯,干冰在蒸腾着冒出氤氲的白气,音响开的声音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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