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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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一声接一声的叹息了,她心底泛起了狐疑,这个人怎么感觉有些奇怪?

跟着兰陵王前来周国的随从们便是再傻,此刻也明白了今日之宴,其实是暗藏杀机的鸿门宴。看来郡王必是要处处掣肘了,他们只担心郡王这回要将这人给丢狠了。

宋熹微却仍然在奇怪,那个以袖掩面的兰陵王,身姿峻拔,自当是有一股潇洒气韵。他的气质当与阿肃相同,这也是慧公主方才觉得眼熟的原因吧。可是阿肃无论何时皆有周身清贵风度自在流淌,可不似他这般现下如此狼狈。

纪烟裳听了兰陵王这几声讪笑,自己便笑得更欢了,扭头冲宇文邕娇声道:“皇上,这几个木工好好儿的又偷懒,这回可得严谨着点治治了,害得兰陵王跌了一跤,这事传了出去,只怕要伤了周齐两国的和气了。”

就天下大势而言,周齐两国现在已经没有和气了。宇文邕听了这话,却不可置否,只冲着兰陵王微微颔首,“兰陵郡王想是坐不惯这矮几,朕命人……”

“皇上!”打断他说话的正是纪烟裳,宇文邕这时已经皱起了眉头,虽则纪烟裳有意折损齐国的颜面,但她毕竟是一妇人,手段小家子气端不上台面,他本打算自己出手的,听了这声音不免有些不悦,只听那纪烟裳娇笑道:“多亏臣妾想得周到,今日早就备着了一张软席,倒是正好。”

兰陵王霍然一惊,连忙拱手道:“娘娘好意,在下鄙薄,实不堪受之。”

纪烟裳却摆摆手道:“兰陵王殿下休要客气,这来者是客,更何况妾身亦早就听闻殿下用兵诡辩莫测若有神助,理当享受我周国礼遇。”

这么说着,又向身后的翠衣侍女招了招手,那细柳会意,不待兰陵王出言反驳,便又率了两个丫鬟走到兰陵王跟前。那两人捧着一张狐裘软席,神色恭顺,默不作声地将矮几的碎屑清理了,然后小心翼翼地软席给铺平整了,这才珊珊离去。

宋熹微见她们这般小心,纪烟裳又这样殷勤,心中顿生不好的预感。

果然,兰陵王刚一坐下,便身子一颤。他似是强忍着巨大的痛苦似的,差点没叫出来。纪烟裳这时笑得更得意了,但却假装没有看见,自顾自地饮起了茶水。

宇文护最是了解自己的干女儿,此刻已经猜到了她必是在软席中插了银针什么的。不过他很佩服,这个兰陵王坐在针毡上竟然还能如此镇定。

众随扈们明白过来软席有问题,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那兰陵王却憋着一口气似的,默然运起内力,减轻自己的身体的重量,使自己即使坐在针毡上也不那么难受。不过他功力不强,自己也晓得撑不了多久,他得想法子先离开。

宇文邕却饶有兴味似的,应是看穿了兰陵王的心思,又唤了几个舞姬上来跳舞助兴。

一时管弦声起,霓裳翩飞,荷色衣衫的舞女广袖轻扬,拂面阵阵沁人的香风。

兰陵王隐忍得很辛苦,偏这时一位舞姬上前来,长袖一扔,便勾住了他的脖子,媚眼横波,妖娆乱颤。

他心中一乱,功法尽弃。底下被扎得生疼,他一下子跳了起来。

众人大惊,以为兰陵王终于决定不再窝囊了,要爆发了。可谁知,他弄出这么大动静,又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不如我为大家抚琴助兴吧!”

也不待宇文邕和纪烟裳给出反应,他便自顾自地走到了宫灯深处的琴师中间。

琴师不明其意,不知道皇帝陛下的命令如何,尚不敢轻举妄动。兰陵王皱了眉头,一把把他掀了出去。

趁着琴师茫然无措之际,他十指一划,紧接着便悠然的奏起古琴来。

那琴音痴缠,风流别致,似有脉脉之情难诉,勾人肺腑。使人看见桃花的明媚,柳色的莹瑞,看见三月的江南春水,软软迢迢,青山朦胧隐约,更饶烟水迷离之胜。然后画面一转,登时长空澹澹,鸥鹭灭没,淡烟疏水,山色翠微如清幽画屏,渐至明晰。

众人不知所谓,但也身觉得琴音高妙世所难匹,便是有心刁难的宇文邕和纪烟裳,此际也不禁深深陶醉。

至此宋熹微已经完完全全地确定了一件事。

本来一直叹息颓丧的慧公主,听了这琴音也不禁赞道:“到底是兰陵王,他那琴技亦是名动天下,果然不是虚传。”

宋熹微看着慧公主那泛着红光的陶醉模样,有些着急。她似乎在这时已然忘了阿肃了吧,或者在她心里,这个风神与阿肃有些相似的兰陵王与阿肃已经融为一体了。

慧公主似乎是分不清了。

但宋熹微确定的那件事是:这个人绝对不是兰陵王!

她梦中所见那人,虽有似海深情,却都悉数隐匿眼角。他的气度并不是南朝骚人墨客的笔下青花触手即碎,那应是一种潇洒磊落、自矜而又不羁的风骨。她曾在阿肃哪里看到过,而在这个人的身上,她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影子。

他的琴弹得确然出神入化,颇有意境,却只是沦为了南朝数见不鲜的俗物,若真遇见嵇康那等风流自结的名士,简直是搬不上台面。

那兰陵王抚琴之态飘然如画,时一抬眸便见那群舞姬眼底的痴醉仰慕。他心中更是自得,指法变化,曲调陡转,身旁的几位乐师便知他实在卖弄,好在他们也是行家,虽惊不乱,又和着他的调奏了起来。

宇文邕暗叹这人哪像个叱咤疆场的战神?怎么看怎么像个花架子!

便是宇文护,也是暗暗摇头,喟然叹一声世人言过其实。

倒是场中的女眷,除了纪烟裳与宋熹微,似乎全都被那抚琴的男子给夺去了心神一般。

宋熹微默默无语,忽然眼角似是捕捉到了什么,她大惊地抬起头来。

不远处,昏黄的宫灯下,那人一袭黑裳静静地立着,穿着黑衣禁卫军的衣服,却没带那遮面的布帛,分明便是阿肃!

他们之间隔了有十丈远,整片的灯光却照不亮他的脸,只隐隐可见其棱角的锋利。

只这么对望了一下,他便整顿了一下衣衫,带上遮面之帛,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所以那一眼,分明便是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