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恨难平(2/2)

门口却响起了一连串脚步声。

…………

洪岱海把自个儿陷进了真皮椅子里。

舒适的触感缓解着周身的疲敝。

五十几岁了,岁月不饶人啊。

这场风波里,他看起来四平八稳、尽在掌握,实际上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在刚才,他才送走了一个合作伙伴,个把小时的言语交锋与小心翼翼的利益交换,简直让他精疲力尽。

此刻。

在书房的特制沙发上稍稍歇息了一阵,就强打起精神,看向了对面恭恭敬敬的杨三立。

“可惜了。”

洪岱海如此想到。

他原本是有“左膀右臂”一文一武的。可惜在这次风波里,“右臂”成了牺牲品,过几天就该吃枪子儿了。“左膀”杨三立名义上也在服刑,等这阵风波过去,也会去监狱里意思一下。

缺少人才呀!

他在心里叹了一声,揉了揉眉心。

“上面怎么说?”

杨三立赶紧答道:“今天透了口风,说是到此为止,不会牵扯到集团。”

“那就好。”洪岱海点点头,“这段时间辛苦了。”

杨三立赶紧摆手推迟,只是末了。

“采石场完全是因为丰顺村那边开了口子,而丰顺村的问题完全是底下人自己胡搞出来的。”杨三立瞧着自家老大的脸色,小心翼翼提到,“要不要让他们最近安分些?”

什么底下人?洪岱海门儿清得很,不就是自个儿小老婆的舅舅的儿子吗?

而且洪岱海也明白,杨三立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老洪早些年是靠黑道起家的,这些年虽然一直在洗白,但屁股上屎糊久了,洗干净也还是臭的。他自己暂且不说,光是那帮子老兄弟就经常借着红茅的名头在各行各业发点小财。

杨三立是集团成立后才加入的,名牌大学生,一贯看不惯这些江湖习气,这又变着法旧事重提,洪岱海当即摆了摆手。

“都是跟了我多年的老兄弟,他们想捞点钱,我这个当老大的能拦着吗?”

他颇为不悦。

“光自己洗白,不准兄弟发财,没得这个道理。”

“好了,不说这个。”

强硬地结束了话题,又问:

“那监控视频啊?”

“收回来咯。”

“办事儿的人呀。”

“姓袁的死条子咬得紧,让他们在采石场躲一阵。那个地方是灯下黑。”

“嗯。”

洪岱海又点了点头。

“你安排得好。”

他沉吟了一阵。

“这样一来,麻烦都算是按下去咯。过几天你安排一下,把几个老兄弟还有白道上的朋友请在一起聚一聚,联络一下感情。”

杨三立点头称是,见洪岱海没有新的命令,又神情疲惫,便自觉地退下去了。

洪岱海则瘫在了椅子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没一阵。

就听着电锯一样的呼噜声。

…………

柜门悄然打开了一丝缝隙。

李长安带着黄犬施施然钻了出来。

他站在熟睡的洪岱海跟前,仔细地打量这个红茅集团的老总,这个让刘卫东妻离子散,让袁啸川无可奈何,让地方因他繁荣兴盛,也可能随之凋零衰败,让綦水人爱戴、憎恨、畏惧的古怪混合体……却不过是个寻常的老人。

皮肤松弛,有些脱发,睡觉还会打呼噜。

李长安随即了然。

的确,洪岱海就是一普通人,又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妖魔。

可是。

妖魔作祟何及人心险恶?

望着这张普普通通的脸,袁啸川的愤懑,刘卫东的无奈,活棺材中众人的凄惨,以及邹萍决绝的一跃,就恍惚历历在目。

道士的手不自觉地探向了腰后,握住了木质的刀柄。

可突然却袖口一紧。

垂目下去。

原是黄狗咬住了他的衣袖,冲李长安摇了摇头。

…………

到最后。

除了几十个G的文件,道士什么也没到带走。

一人一狗回到院子,本该就此诀别。

李长安却就地盘腿坐下,盯着黄犬,问出了久久藏在胸中的问题。

“你是老刘?”

黄犬没有回应,只是伸了个懒腰,趴在了地上。好似一条普普通通的大狗,全然没有方才成了精的灵性模样。

可这并未没有让道士的目光有丝毫动摇。

因为他方才虽是疑问,实则已在心中笃定。在刘卫东家里,那些血液涂抹不及的地方,显露出的歪歪扭扭的血痕,分明就是用血液勾勒的符文。

再加上那几袋子狗肉,现场古怪的布置,以及失去灵性的神像。

再联想到事前刘卫东的反常行事,事后黄狗的突然转性,以及方才那一幕幕。

道士已然确定,刘卫东定是以神像中数代积累的香火愿力为代价,在这末法之世强行完成了类似于“造畜”的法术,穿上狗皮化身为犬,潜入仇敌的身边。

所以,老刘就是黄犬,黄犬就是老刘!

然而。

法子固然无懈可击,但“造畜”这类术法本身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那就是披上畜生皮毛的人,也会渐渐变作一个畜生,终究彻底同化,不复为人。

先前在采石场闻到的味道,人犬混杂,其中七分是狗三分是人。那时,道士还以为是搏杀时,犬与人的气味儿混在了一起。但现在看来,那就是披着犬皮的刘卫东本身的气味儿。

而且,那气味儿是昨日的残余。

但现在,就在眼前,李长安以冲龙玉细细辨认,却只闻到九分是狗一分是人。

“你这身狗皮再穿下去,恐怕彻底脱不下来了吧?”

黄犬打了个哈欠,拿后腿挠了挠脖子。

李长安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你也瞧见文件夹里的东西了,洪岱海能量再大也是压不住的。前些日子我认识了两个叫钟还素、向继真的,说是专门管理能人异士的有关部门的成员,要是把这些东西交给他们,说不定能直达中央,下来专案督察组……”

黄犬换了姿势,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尾巴。

它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可是没有回应,本身不就是最坚定的回应么?

道士终于停下了絮叨。

他知道刘卫东继续留下来是为了什么,可是……

“值得么?”

在明明已能将对方绳之以法的状况下,为了一腔意气,放弃重新为人的机会,永远变成一条狗,做一个畜生。

“真的值得么?”

这一问,终于有了回应。

它站了起来,抬头定定地看着李长安。

眸子里充斥的不再是犬类的纯真,而是人性的复杂。

黄犬伸出前爪,不!是刘卫东伸出手,歪歪斜斜在地上写下了三个字。

恨难平!

……

时值风逐云走。

月色洒然,浸满院中。

良久。

“好。”

李长安如此说道。

不复多言,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