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匠人(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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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聊着正欢,有人又找上了门。
进门就高喊道:“通报一下,本人德国公使馆参赞珀·费雪。”
另一间屋中做着女红的吕碧城也听到了,迅速来到厅中。
珀·费雪过几年就会当上正式的德国驻大清公使,此人算是个小“中国通”,修习过多年中文。
李谕迎出来道:“参赞先生,有失远迎。”
珀·费雪直截了当说:“帝师先生,您最近是不是有些言多必失?”
李谕笑道:“参赞先生还会说成语,不过为什么这么讲?”
珀·费雪取出《大公报》说:“帝师先生在报上如此谈论我国的大哲学黑格尔,恐怕不妥,你们应当对我国思想家有足够的尊重。”
李谕道:“如果是黑格尔先生先不尊重我国的先贤哪?又怎么说?”
“那是哲学上的问题,并不是不尊重,而且我也曾读过你们的所谓上古思想家之典籍。我想黑格尔有资格批评他们。”珀·费雪说。
朱国桢可是个正儿八经科举出来的,当下就不服了:“参赞,现在您可是更加不尊重我们。”
“我说的并不是空洞来风。”珀·费雪说。
李谕纠正道:“应该是空穴来风。”
刚才还夸奖他会说成语哪。
珀·费雪拿出一本英译本的《庄子》说:“我想这就是贵国无上的思想典籍吧?”
李谕点点头:“没错。”
珀·费雪得意道:“你看其中这些句子,简直味同吃蜡烛!哪有什么高深的思想?”
李谕也懒得纠正他的成语错误了,低头看过去,是这么一句:“秋天鸟兽身上新长出来的细毛的末端比泰山还大。”
英文直译就是这么尬。
李谕琢磨了一会儿,没有想明白具体出自何处,朱国桢不太懂英文,问道:“是哪句?”
李谕给他直译了一下。
朱国桢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秋天鸟兽,细毛的末端,比泰山还大?害!明明‘是夫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太山为小。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果然论对典籍的熟悉能力,李谕和他们这种科举出来的人差太多。
好在此句名气不小,李谕曾经看过。
珀·费雪说:“你们说的怎么不一样?”
李谕说:“参赞先生,这是翻译的问题。如果想要读懂中国文化,靠译本是不可能的。只有深入古籍,懂得文言文,并且了解当时的历史才有可能。”
现在,也包括后世的英译本《论语》《庄子》什么的,都差不多这水平,就算是辜鸿铭比较厉害,也只能是把意思解释得比较到位,英文在表述上根本无法发挥出高度精炼的文言文气势。
李谕穿越前,英国最大的出版社刚刚也出版了《庄子》,可以借此了解一下欧美人如何阅读古籍。
它是由原作翻译到英文,再翻译回中文,内容就是“秋天鸟兽身上新长出来的细毛的末端比泰山还大”这种水平。
朱国桢顿时不觉得洋人多厉害了,哈哈笑道:“参赞先生,你的中文水平还有待提高!”
这就有点难为珀·费雪,实际上就算李谕,对文言文的理解能力也仅限于学校里语文课上过的内容。
朱国桢甚至提笔写了出来,拿给珀·费雪看。
珀·费雪的确没有看过原版《庄子》,确切说是看不懂。
“这难道不是一个意思?”珀·费雪问道。
李谕说:“我再教给你一个中国谚语,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如果你看不懂原版,就不要说懂得《庄子》,更不具备批判孔子、庄子的资格。”
“难道你又不是在批判我们的黑格尔吗?”珀·费雪不依不饶。
“不一样,”李谕摊摊手,“我那是就事论事,我从心中尊重他的辩证哲学。但不代表一个思想家说过的所有话都是对的。要不要我们聊聊辩证哲学?”
就算李谕不懂哲学,不过在中国这种无神论社会成长起来,太懂什么叫做辩证了。
珀·费雪张了张嘴:“我们……有机会再聊这个问题。”
李谕从书架上找出一本《庄子》:“送给你。”
多少有点讽刺意味,但珀·费雪如今已差不多知道自己理解有误,厚着脸皮接过来:“我是懂中文的,用不了多久可以读完。”
李谕戏谑道:“到时候还望参赞大人指摘。”
他可不信对方真能读懂。
珀·费雪走后,朱国桢说:“想不到洋人原来是这么看待我们的典籍。”
李谕已经见怪不快:“改不了的。”
朱国桢说:“如此说来,洋人的文字不过尔尔!”
李谕说:“也不要这么自信,只能说东西方的思维方式存在很大不同。”
朱国桢说:“那你刚才不留他下来多讲讲?说不定还能让他真正了解尊重我们的文化。”
李谕说:“有个英国人这么说过:他是放羊的,我是砍柴的。我们两个聊了一下午,他的羊吃饱了,而我的柴哪?”
朱国桢琢磨了一会儿,“这一句似乎有点道理,看来英国人说话还是有点意味的。”
那一句出自《月亮与六便士》的作者毛姆。
李谕说:“所以就算我能说通他,又能怎样?我获得不了什么,反而浪费了时间。书这个东西,就像植物,严重依赖水土环境,文化环境一变,无论是时间变迁,还是空间变迁,都会让一本书变得怪怪的。”
朱国桢说:“可总不能让洋人就这么误解下去吧?”
李谕摊摊手:“你也看到了,让一个洋人读懂中国有多难,必须他们心甘情愿花费大量时间才行,但又有几个人真愿意这么做哪?”
朱国桢有些失望道:“可我们却必须要心甘情愿学他们的东西。”
李谕拍拍他的肩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慢慢来嘛,事情总会有改观。”
吕碧城此时也舒了口气,心中想:“李谕本事还真不小,看似不懂经学,不过又能次次在洋人面前维护经学,真是奇哉怪哉。”
朱国桢走后,李谕又来到东安市场丁德山的面摊。
“幼,是帝师!”丁德山已经知道了李谕的身份,“帝师再来我这小摊吃面,真是折煞小人。”
李谕说:“我今天还真不是来吃面的,是有点大买卖想和你谈。”
“大买卖?”丁德山拿起毛巾擦了擦额头,“帝师,我就是个小摊主,哪里懂得什么大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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