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沂孙咏物词（2/2）

在南宋，关于咏物词，有两点应该引起读者的注意。一是当时咏物词盛行的社会背景。在南宋，吟词结社的风气既极为盛行，而且偏安已久，士大夫大多养成了奢靡的风气。二是咏物词中用典的风气。属于社交性质的咏物词作，在作者而言，未必都有什么丰富深厚的感情抒发，所以在写作时除了对物态的刻画描写以外，还需要引用一些材料以供铺陈。于是前人的诗词和典故，便成为了咏物词中常用的材料。

王沂孙的咏物词，既有隐语的特质，也有铺陈的特质；既有喻托性，也有社交性；既有思索的安排，也有直接的感情抒发，是把中国咏物之作的传统中的许多特质都做了集中表现。以《天香》为例：

孤峤蟠烟，层涛蜕月，骊宫夜采铅水。泛远槎风，梦深薇露，化作断魂心字。红磁候火，还乍识、冰环玉指。一缕萦帘翠影，依稀海天云气。

几回殢娇半醉。翦春灯、夜寒花碎。更好故溪飞雪，小窗深闭。荀令如今顿老，总忘却、樽前旧风味。谩惜馀熏，空篝素被。

开篇“孤峤蟠烟，层涛蜕月，骊宫夜采铅水”三句，是描写龙贤乡采集的地点、时间与经过。“孤峤”点名产地，“蟠烟”写其上常有云气罩护。“层涛蜕月”写采集的时间为海上月夜，“蜕月”描写月影在层波中闪动，恍如鳞甲的片片蝉蜕退。“骊宫”是想象中龙的所居之处，“铅水”指传说中的龙涎。

这三句的描写，不仅与所咏的物品极为贴切，而且其所用的字如“蟠”字“蜕”字，皆可以使人联想到龙蛇的蟠伏与鳞甲的蜕退。出人意外而入人意中，联想丰富，意象鲜明，切合物题。至于把“龙涎”称为“铅水”，一则可以表示“龙涎”不为纯水，含有某种物质；再则也暗指其颜色洁白如铅粉；第三，暗含李贺的《金铜仙人辞汉歌》中，“忆君清泪如铅水”的诗句，暗寓家国败亡的伤痛。

“泛远槎风，梦深薇露，化作断魂心字”三句，写龙涎已被采去，远离故土，复经炼制，成为心字形状的篆香。“红磁候火，还乍识、冰环玉指。一缕萦帘翠影，依稀海天云气”数句，写龙涎香被焙制及焚爇的情景。

下半阙“几回殢娇半醉。剪春灯、夜寒花碎，更好故溪飞雪，小窗深闭”数句，是以表面所写的人事为焚香的背景的陪衬。

上半阙以写龙涎香为主，仅于“还乍识、冰环玉指”一句，点出人物。下半阙正写人物，实际却是以人物做为焚香的衬托。“殢娇半醉”写焚香女子的情态，“剪春灯，夜寒花碎”写女子在春夜剪灯时灯花的细碎，女子动作的纤柔，景象的幽微，以此衬出焚香时的环境气氛。这一大段以“几回”二字为领字，点明是写回忆。

“荀令如今顿老，总忘却、樽前旧风味”，一笔翻转，将前面写的春夜剪灯的种种温馨美好的情事，全部扫空，使人顿生无限悲欢今昔的感慨，这正是王沂孙在以思索安排为主的铺陈中，仍能赋以直接的感性抒发的又一证明，章法线索极为细密。曰“总忘却”，是加强往事不堪回首的悲慨而已。“谩惜馀薰，空篝素被”，为整首词做了一个极为哀思怅惘的结尾。

这首词以咏“龙涎香”为主，亡国的哀痛尽在言外。不仅用字工切，意象丰美，结构完密，可以作为咏物词的典范。而且在思索安排之中充满了真切的感性抒发之情。

正如周济在《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所说的：“咏物最争托意，隶事处以意贯串，浑化无痕，碧山胜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