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秦观的《浣溪沙漠漠轻寒上晓楼》(2/2)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很喜欢听香港歌星谭咏麟的歌,尤其喜欢他的《难舍难分》和《夜未央》两首歌,其中《夜未央》中的歌词描写意境与秦观的这首词很像,歌词写的也美像一首现代诗。“……飞花轻似雾奈何风吹起,终究如烟纷飞东西。细雨细如愁,忘了看个清楚,你眼中脉脉深情。雨中路遥遥,梦里风萧萧,仿佛中你在微笑。……无声又无息花落了满地,只留下芬芳依稀……
是否与秦观的《浣溪沙》中“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的意境很像?
秦观作为苏门四学士之一,但在词的写作方面却并未追随苏轼之“一洗绮罗香泽之态”的开拓创新的尝试,而是仍然停留在《花间》词之闺情春怨的传统之中。秦观的词在内容方面,从表面看来,虽与《花间》之传统有相近之处,然而在意境方面却实在又有其个人所独具的特色与成就。刘熙载在其《艺概·词概》中就曾经说“秦少游词得《花间》《尊前》遗韵,却能自出清新。”况周颐在其《蕙风词话》卷二中也说:“有宋熙丰间,词学称极盛。苏长公(苏轼)提倡风雅,为一代山斗;黄山谷(黄庭坚),秦少游(秦观)、晁无咎(晁补之)皆长公之客也。山谷、无咎皆工倚声,体格与长公为近。惟少游自辟蹊径,卓然名家。盖其天分高,故能抽秘骋妍于寻常濡染然之外。”
秦观的词是确实有其本质方面的一种特美,虽然源于《花间》,但却不仅与《花间》之词有所不同,就是与其他源于《花间》的北宋词人如晏殊、欧阳修诸人也有所不同,这其间原来有着许多精微细致的差别,现在此做一探讨。
“花间”一词,始建于五代后蜀赵崇祚所集的《花间集》,其集收录了唐五代共18家500首。花间词,虽因某些词作描写男女情爱的大胆而受到后代一些正统文人的批评,但却以其抒情的真挚和描蓦的细腻在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宋人尊花间词是“本色词”,把它奉为词的正宗。它既是婉约词的直接先导,更深深地影响了中国词坛,为我国古典诗词增添了无限光彩。
据欧阳炯《花间集序》之所叙写,则此书之编辑,原来乃是由于“则有绮筵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不无清绝之词,用助娇娆之态,于是遂编集了这些“词客曲子词”,为的是“庶使西园英哲,用资羽盖之欢;南国婵娟,休唱连舟之引”。因此,《花间集》中所收录的,原来应该只是为了写给那些歌筵酒席间美丽的歌儿酒女去演唱的艳曲歌词。这一类的歌词,当然本来并没有什么深意可言,然而其柔婉精微之特质,却恰好足以唤起人心中的某一种幽约深婉的情意。所以王国维在其《人间词话》中乃云:“词之为体,要眇宜修”,以为其虽然“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然而却“能言诗之所不能言”。因此,“词”遂形成了与诗并不全同的一种特美。
在这首词中,秦观表面所写的,实在只是一个细致幽微的感觉中的世界。“寒”是“轻寒”,“阴”是“晓阴”,“画屏”上是“淡烟流水”,“飞花”之“轻”似“梦”,“丝雨”之“细”如“愁”,“宝帘”之挂曰“闲”,挂帘之“银钩”曰“小”,全篇中所有的形容字没有一处用重笔,但却并非泛泛的眼前景物的记录,外表看来虽然极为平淡,而在平淡中却带着作者极为纤细锐敏的一种心灵上的感受。在这一类词中,既没有像温庭筠词中的秾丽的辞采,也没有像韦庄词中的可以指实的情事,又没有像冯延巳词中的“花前病酒”及李煜词中的“人生长恨”的深挚强烈的感情,更体会不出如晏殊词中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哲思式的观照和欧阳修词中的“直须看尽洛城花,始供春风容易别”时遣玩的豪兴。而其细致幽微之处却别具一种感人的力量。
其通篇所写的,实在都只是以“感受”为主,是“轻寒”的“漠漠”,是“晓阴”的“无赖”,是“画屏”之“幽”,是“宝帘”之“闲挂”,而并未正式叙写什么内心的情意。即以其最著名的“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两句而言,虽然用了“梦”字与“愁”字,但其所写者也并非真正的“梦”与“愁”,而只不过是写“飞花”之“自在”,其“轻”似“梦”;“丝雨”之“无边”,其“细”如“愁”而已。但秦观虽非正式写“梦”与“愁”,却又会使读者感到若非是一个心中有“梦”有“愁”的善感的词人,又如何会写出如此“似梦”“如愁”的句子来。更如何会对“轻寒”、“晓明”、“画屏”之“淡烟流水”、“宝帘”之“闲挂银钩”这一类看似平淡的景物,有如此细致锐敏的感受。所以冯煦乃称他人之词为“词才”,而独称秦观之词为“词心”,而这首《浣溪沙》词,可以说是最能表现秦观词之特美的一篇代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