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想混口饭太难了(2/2)

梅大人坚定地没有再说话,从随身携带地小药箱里取出一叠纸,又问富春姑姑要了只笔来,皱着眉头一脸愁苦,一笔一划地写着。

药方上,印着一枚红印。

蕴才人探头看了一眼,见红印上是四个字:“有虞君印”。昨晚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一座佛堂里,神佛地衣服上也印着一枚方印,只是离得太远没看清上边写着什么。

她不敢打扰梅卯冰,生怕一个分神写错一味药,直接把她给毒死了。

等梅卯冰放下笔,蕴才人这才指着方印:“梅大人,你这药方上为什么提前盖着印啊,有虞君是谁啊?”

“是臣的老师,臣这通身本领都是恩师传授。她早年救过当今圣上,也救过先皇,医术是臣的百倍千倍。”

那你是不是压根没学会什么东西啊……蕴才人没敢问出来,只是跟着梅大人的花式吹捧用力点头,但愿是有虞君的医术实在惊人,才能跟梅大人拉开这么巨大的差距。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见梅大人一抖袖子,神情忽地凶恶起来,袖口里正抖出来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向着蕴才人刺过来。

一旁的何良娣反应迅猛,抄起桌上的茶杯,将滚烫的茶向梅大人泼了过来,又将茶杯当头砸下。

梅大人白净的脸被烫红了,匕首却未停歇,蕴才人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慌乱之中下意识用胳膊挡了一下。

匕首正好砍在胳膊上,她迟钝地低头看了一眼,见黑紫的血不断往出涌。

周围的地面忽然翻动起来,桌子和凳子都在来回摇摆,像是放置在一叶小渔船上,没有一个老老实实待在地面上。蕴才人想着,自己得赶紧站起来跑,不然梅大人还得再刺一下。

刚一起身,她便看见了屋顶的九鹤绘彩,祥云瑞兽,还装点着琉璃琥珀,昨日来得时候都没有发觉,这屋顶好看极了,周围的桌椅不知去向,她用手想抓住什么东西,让自己的视线离开屋顶,却感觉到地上的绒毯挨在后背上。

意识越发混沌,蕴才人听见何良娣叫骂的声音,似乎还有碰撞打斗的声响,却见不到他们在哪。

柔软的,温和的,绒毯托着她的身体,让她像是漂浮在水面上一样。听说宫里的红线毯都是宣城产的,每年十月进贡,做工繁复,成品华美,连蜀锦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洛清泱让我告诉你,天谴将至。”梅大人的声音空洞地喊出这句话,在蕴才人失去意识之前,这句话在她一片混沌的脑海里来来回回盘桓着。

梅卯冰的声音盖过了何良娣的尖叫,盖过了远处混乱的呐喊声,盖过了一切一切。世上的每一件事都烟消云散,只有这句话还存在着,像是一个追杀蕴才人很多年的幽灵,穿过了广袤的山河。

洛清泱,她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但是这些年没有人再和她提起。

她这些年里浑浑噩噩的,好像忘记了一个重要的人。

还有一些要紧的事,她本应该记得的,却在无忧无虑的颍川丢弃了。

梅大人在地上奋力挣扎,他被何良娣死死制住,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何良娣双手反扣梅大人的胳膊,用脚踩在他地背上,冲着慌忙冲进来地侍卫大声嚷嚷“拿绳索来”。

何良娣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蕴才人的手臂被匕首砍出的伤口,正汩汩流淌着乌黑的血。富春姑姑紧紧掐住蕴才人的手臂,两只手像钳子一样掐在伤口的上方,嘴上正喊着芷萝去请别的太医来,又喊霞丹去报告惠贵妃,沉稳又焦急。

说来怪不好意思的……

别人入宫都郁郁寡欢,顾影自怜,可怜自己门庭冷落,无人问津。

蕴才人在梦里稀里糊涂地想,这是入宫不到一天,遇到的第二次行刺了。她现在很想让自己孤零零待在宁远殿,谁都别来找她,就让她快快乐乐地做一条咸鱼吧,她饭量不大脾气很好,模样普通不至于吓到别人,也不至于魅惑君上……

“蕴卿,你来啦。”

落日余晖里,一位青色衣衫的仙人站在湖心亭,覆手而立。青衣仙人长发垂地,发髻上插着蕴才人同款青玉簪子。

蕴才人往前走去,发现自己就站在水面上,脚下的红鲤鱼来来回回地游着,在她的鞋底穿梭。

“蕴卿,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青衣仙人冲她招了招手,转过头来,一双眼睛清澈极了,蕴才人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眼睛,下意识地往前走去。

“天谴将至。”

等蕴才人走到跟前,就见青衣仙人摸了摸她的头,对她说出了没头没脑的四个字。

“啥?”她不是故意对神仙插科打诨的,她真的没听明白。

“多年不见,蠢笨了许多,你那通身的灵气都去了哪?”青衣仙人身材高挑,俯视着蕴才人,沉默良久才说出这样一句话。这话着实有些伤人了,仙人不应该温柔慈悲才对吗,怎么刚见面就骂人呢?

蕴才人环顾四周,见余晖洒落在湖面上,湖心亭周遭泛着粼粼波光。

“我真的没听懂,什么天谴?”遥远的天边,她看见有一座大门,门上挂着一副牌匾,上面隐隐约约写着“陈塘关”三个大字。

再一眨眼,那座大门就消失不见了,只剩下被余晖染成橙黄色的天,飘着纤细如丝的云烟。

“我慢慢说给你吧,你可要听明白了。”青衣仙人拉着蕴才人的手,和她一起在水面上缓缓地走着。

“你住的这座大明宫,迟早要有大事发生,这件大事,我管它叫天谴。”

“天谴很快就要来了,会将你们苦心经营的一切全部摧毁,你是不是应该出来做点什么呢?”

“神仙您是不是找错人了,有天谴您应该去找陛下,再不济也该找皇后娘娘惠贵妃她们,还有我朝兢兢业业的萧丞相,找我这样的没什么用处。“蕴才人诚恳地说,她对自己的认识还是到位的,知道自己多半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

假如神仙所托非人,天谴真的到了,人们却发现自己要靠她这么个人来拯救,想想就替人们感到绝望。

“但是其他人不这样认为哦。”青衣仙人站定了,一轮巨大的落日在她身后缓缓沉入水面,太阳最后的一点光照着蕴才人的脸,暖洋洋的。

“进宫以来,我遇到了两次行刺,是不是都和你说的天谴有关系?”

蕴才人努力跟上青衣仙人的思路,抬头直视着她。

“也有,也没有。”

“回去以后,听听洛婕妤的故事吧,你们两个人,颇有渊源。”

“真真假假的往事,总能挑出些有用的,你且去听听,然后再来见我。”

“我就在这等着你,想清楚了以后,你自己来找我就好。这个东西你拿好,找我的时候,它会把你带到我身边来。”

青衣仙人拿过她的右手,在她的掌心轻轻按了一下,蕴才人便觉得掌心发热,像是被人烫了一下,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

她刚想再问,忽然脚下一空,整个人直直的坠入湖水中。湖中的红鲤鱼冲着她游过来,把她团团围住。湖水中,她看见青衣仙人站在水面上,低头看了她一眼,便飘然而去。

水灌进她的口鼻,刺痛感如期而至。

她猛地睁开眼睛,剧烈地咳嗽喘息着,就看见明媚的阳光里,惠贵妃坐在她的床边的桌案旁,手上拿着白天梅大人行刺的匕首。

听见声响,惠贵妃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她:“本宫问你的话,你可要如实回答,若是说谎,本宫第一个了结你。”

蕴才人揉了揉眼睛,抬手看见自己的掌心扣了一个四方红印,上面写着的正是“有虞君印”。她眨了一下眼睛,那红印就消失了。

“娘娘您问……”

看这光线,应该已经是下午了,只是不知道是第几天的下午,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昏迷了很久。她努力去听,屋外静悄悄的,只有大雁的名叫声,一声一声传的很远。

“你先告诉本宫,你的故乡在哪?”惠贵妃用匕首轻轻扣着桌案,直视着她。匕首发出咚咚的声音,轻轻敲了两下。

“颍川,定国公府。”

“令慈名讳?”惠贵妃手上,匕首有意无意地敲了两下。

“家慈顾念臻。”

“你今年多大了?”咚咚声里,惠贵妃又问。

“妾今年十四。”

“顾念臻派你进宫,是要你来做什么?”惠贵妃仍旧轻轻敲着桌案,问出了最后地问题。

她下意识就要说出,母亲让她打听顾家表姐的下落。

掌心忽然猛地刺痛了一下,让蕴才人立刻清醒过来。离开颍川之前,母亲是怎么说的来着……

对,这道题母亲讲过。

“皇宫里,惠贵妃或者赵皇后如果问起你,你进宫是为了什么,不要说出目的,决不能说出你想找到表姐。但是如果陛下问起来,如是去说就行了。”

当然,母亲也补了一句:“陛下他不会问的,不必担心。”

蕴才人迟疑了片刻,便对惠贵妃说出了母亲教她的扯谎。

“妾进宫来,是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