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月明如银(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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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步正将沉甸甸一箱白银,带到了境阁时,段明已经离开。

草莽从怀内掏出一锭成色十足、光洁精细的银锭给他:“按你叮嘱,装箱前我取了一锭出来。”

“封条上的签字及手印,是康王府管家的吗?”

“是,我盯着他弄的。而且,这康王印章是康王爷亲自盖上的。盖章之前,他说‘怕我康王府掺假不成?这区区千两,也太小看本王了!’”

廉衡嗤然冷笑:“我是怕他太真,把自己‘真进去’。”草莽听不懂,正要问,廉衡拦道,“我眼下忽生了件紧要事。这箱银子,你先拿到楼上我房里。过段时间,我再好好雕琢他们。”

施步正:“你昨晚唱戏,目的是不是这箱银子?”

廉衡:“不然我有病啊,扮男旦。”

草莽:“豆苗,一千两纯银,对给亲王也不是笔小数目,你咋知道康王爷能立马拿给你啊?这年头,真金白银多宝贝的。”

廉衡吊诡一笑:“前日去狸叔那里,随便聊聊。狸叔说永夜盟运了批银子进城。”

施步正“哦”了声,未再多问。“永夜盟”是什么,他不甚清楚,康王和永夜盟是何关系,他更不知,所以他问话,相当于还是问个半截子。可他向来如此,不懂时兴抖抖一问,听到答案时发现自己还是不懂,也发现事情远比他想得复杂,就戛然打止,傻傻“哦”一声,似懂非懂一脸懵态,兀自干自己该干的去了。

他既不会于你纠缠,亦不会给自个添堵。

草莽收妥银箱后,悄然退出,廉衡观眼楼上绣阁,拾阶而上。

这座面足十亩清新高峻的茶园子中,禁止闲人出入的高冷傲娇“了境阁”,也不知从何时起,就成了他偶尔起居之所,横行之地。

阁门洞开,明胤果然静坐里头,少年轻步进去,径直走向另一边窗户前,推开窗户。冷风灌怀也不缩退,只定定望着天上明月,良久方道:“狸叔曾问我,真实名讳为何,我如常缄默。我是生活在黑暗里的人,所谓真姓名,亦不过一死者之名。”

明胤一默如雷。

“知道为何,我会偶尔,称您为‘月银’?”

“为何?”

“您是我在长夜中,唯一光明。”廉衡抬手直指明月,“就像它。皎皎冰玉,似雪如银。”

明胤再次沉默。

少年再道:“月是我眼中的明,银是我心间的刀。我既不想走在黑暗里,也不能失去手中的刀。所以,我希望,您不帮忙,但别阻挡。”

天长地久的靖默,明胤才不疾不徐道:“你在生我气。”

“是。”廉衡干脆道。

“‘金银冢’起,必再招血雨腥风。”

“那要看屠刀,握在谁的手里。”

“你太高看自己了。”

“是你们瞒着,什么都不让我知道。”

“因为那,于你无益。”

“我在您这的价值,究竟是什么?”

明胤再次沉默。

心说:为何,你觉得非得有什么价值不可?

廉衡始终盯着圆月,语调不明:“您看明月,多像白银,闪闪发光。”他闭上窗户,缓缓靠窗榻上,冷幽幽失笑,“乌叔接近我,原来是为银子。”

秋豪沉默在门边,明胤始终静坐在屋内,半晌才道:“不止。”

他还想,将你变作对付我的利器。

廉衡:“昌明十年,父亲他们,去云南,是为寻找‘金银冢’?”

明胤点头。

“没找到?”

明胤点头。

“父亲虽是太傅,只负责文事国政而并非军事统帅,包括户部尚书温献,户部左侍郎晁荣,三人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为何,高山峻岭烟瘴苦地里搜寻矿脉、搜寻人家祖坟这种苦差事,不交付军队而交给他们?”

一语将主仆二人直接怔在原地。

“为何,‘三法司’事后结案时,卷宗上只字不提‘金银冢’和‘段氏林昭’这一事?谁在故意隐瞒?”

主仆二人还是怔在原地。

“他们三,可是惹了陛下?或者,”廉衡看向主仆,软绵绵再问:“我可否这么理解,就是,林氏是段氏一事,陛下在派父亲去之前,就知道了。他想借父亲之手,进而借林氏之手,找到金银冢。”

主仆愕然一阵,秋豪率先出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种话若传到陛下耳里,你还有命吗?!”

廉衡忽而很哀伤地摇了摇头,很哀伤,一瞬他想哭出来。他母亲是段昭,而段明,一个两天前无心豪撞的人突然就成了他亲舅舅,他想唤他一声舅舅表明他就是傅钧预,而不再是一身份不明不堂不正的私生子,可他不能。还有父亲,父亲为何无故跑去云南,京城那把火又是谁放的,又是谁告的秘……他竭力忍着颤栗,将抖动的双唇死死咬住,将灼热的眼眶竭力冷却,将急促的气息慢慢调匀。

秋豪在明胤示意下,退出,并将洞开的阁门合上。

明胤看着靠在窗边,抱坐一团,强自冷静的少年,心口也是丝丝拉拉莫名一阵疼,一阵酸楚。他觉得他很理解他现在的感受。

可事实上,他根本无法理解。

他缓缓走到碳盆边,将温热的怀炉拎起来,尔后才慢慢踱近窗榻,落坐一侧,将怀炉放其面前,寡寂不语。

又是天长地久的靖默。

向来无敌耐静的大人物,终耐不住了。

“你想让我做什么?”

廉衡缓缓转头,依旧抱膝发神,很久后才问:“殿下,我是一个,死去的活人,你懂吗?”

“懂。”

“你不懂。”廉衡苦笑,再笑一声,深长一叹,将面前手炉拎起来抱怀里,郑重其事道,“他们接近我,是因我能帮他们找到那堆金山银山,那就说明,父亲留下了什么东西,给,祖父。”

明胤:“为何这么说?”

廉衡:“三年前,乌叔告诉祖父我真身,绝不仅为救我出狱这么简单,而是想将我送到他身边,通过我,从他手里拿到父亲遗留的秘密。”

明胤温缓一笑,略略短叹:“太过聪明,并非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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