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快点灯(2/2)
甲,经霜的油蒺藜没仁儿的籽,雪打过的椿叶长茸毛的茎。都是些古怪东西。于老三正在一旁犯傻犯愣。田二寡妇口噙了一个灯盏钵子从斜屋里忽踏踏地奔出来,照准于老三的脑门子发狠地吐了一团,减了一声“快点灯!”
慌得于老三老婆连忙端了个凳子,点了个火,伸长脖颈点灯去了。就连翠花儿也散披着头发,硬挺着身子帮她嫂子死抓了那个凳子腿儿,活脱脱好人一般。
于老三这才钻头觅缝按着纸单子寻找那些离奇东西去了。半夜时分才将就着找寻齐了。回家一看,只见那翠花怀抱着那个楸木人人睡得黑香烂甜,没事人一般。
便将那些东西递给田二寡妇道:“人都好了,你还要这些东西弄甚呢?”那田二寡妇,冷笑一声,兜头一马勺凉水浇下来,嘴里骂道:“想吃狗了还说狗叫呢。
你这畜牲老小子,还不把那些畜牲毛儿粘在你那蹄爪上,鳖指甲吞到肚子里,还等着老娘动五刑呀?”说完哈哈大笑。于老三这才知道自己刚才上当了,一跃身扑住那田二寡妇,把那婆娘的肋条一根根数了个遍,直整得田二寡妇像一只下蛋的母鸡咕咕地叫。一边叫,一边对于老三的老婆儿说:“他三婶,你家的汉子要日怪我呢。”
于老三老婆歪在炕上就睁眼,心里骂道:“好你个驴日的婆娘,你老子有用的时,你像偷油鼠子一般只害怕我知道哩,现在你那个老人家连卵包子也砸了,你还卖什么得能呢。”
田二寡妇看看没了趣味,便撒了手儿和于老三谈起那盏红灯笼的事了。“格咄咄,格咄咄”直谈了大半晚上,临走时才给于老三交了一个底儿:“翠花儿的病算是大好了,可这红灯笼可千万不可弄灭了。”
“为什么?”“你做下的事儿你知道,狗油熟皮条,三年六载完不了。”“为什么?”“老天爷爷睁眼了,算开你于家的细账了。”田二寡妇说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生生把于老三一个人凉在院子里。抬眼望天上是明月夜,四处是乱坟冈,蛇盘枯树丈八长。于老三,心发慌。
绿格蓁蓁的清油拌苦菜,个人取的是心里的爱。那翠花儿打从田二寡妇镇了灯,神情便渐渐地好了起来。
白日里尽管时不时发痴发怔,但黑夜里怀抱着那个楸木人人也能睡得踏实了。于老三两口子因此大喜,就双双又到关帝爷庙上出了一斗谷,山圣母祠堂献了一口牲。
于是一路无话,看看到了第二年春天了。这年春天是个早春,从正月三十刮起来的老黄风,一直刮到阴历的三月二十五日还不见停息。
直刮得那官道上浮土半尺厚,山峁上农田露了根,阳坡上蒿柴连根起,背沟柳椽拦腰折。真正是:山磕山来梁碰梁,旯旮拐角灌黄汤。一下子把个庄稼汉的梦想给搅散了。
自古以来的庄稼人,看起来踏实,骨子里却浮躁。大伙一看庄稼算是无指望了,便有钱的舞钱,有粮的贩粮,成年男子出门揽工,黄花女子四处嫁汉。
立时间把个村子搞了个乱鼓咚咚、疯钵当当,一发手没了秩序。唯有于老三一家,身子不动,膀子不摇,成天窝在家里吃那白面馍夹辣椒呢。
反正顺喜儿月月往家里兑钱,还愁个什么呢?俗话说,人闲生驴事,春困发奸情。等到那黄风稍稍停息,草根渐渐还阳时,于老三和翠花儿就一齐麻乱得立不定了。
于老三的麻乱,麻乱在黑夜里。电灯一关,就浑身出汗。一会儿看见鬼吹火,一会儿看见风灭灯;一会觉得自己老头子推车满炕转,一会儿又觉得别人凤凰儿登枝倒栽葱。
隔壁的翠花儿咳嗽一声,他这边就心慌得气喘半天;收音机里的女娃娃“格哇”一声唱,他的心儿就打得胸膛“砰砰”响。好不容易挨到天明,没精打采地坐在阳崖屹塄下。翠花儿又硬是欺负得不行。这翠花儿心里头也麻乱,只是麻乱在白日里。
这一向她的脑子格外活泼,格外灵动。空中飘来一片败叶,她就想起树木成林,地上冒出一个草芽,她就想起一籽落地。尘世上的事总是那幻由情生,痴打迷来。你有多少花花心,就能看到多少花花事。
翠花儿开先只是歪着头思考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等离奇的问题,到后来就慢慢具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