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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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漫漫长夜,何时是彻?这漫漫长夜啊!刘欣欹侧窗沿,半卷青编未展,不忍再读那劳心惨兮之句,月出照人,照见的却是不愿看清的深宫寥落。从容步下玉阶,曼柱雕梁,护罩着白绸衣衫中的自己,烛火流映着黑影,徘徊欲诀。
这漫漫长夜,董贤低垂颈子,数着刻漏,放在靠栏上的手指无意识地玩着,栏外花影正渗出冰露,连虫鸣都歇了,侍漏天寒,还是必须守着这夜。漫漫长夜刘欣掀帘看月,月却已斜,藏在华宫丽殿背后,举起长袂引颈寻望,若有所亡。
玉阶外,殿廊边,那人影舒缓着危颤的幻美,刘欣凝视,两三颗飘坠的榆钱,使那姿容更显轻灵,分明是梦里寻遍。
他眉峰微聚,翳云便缱绻不散。眼波清盈,涤荡人世浊浊。刘欣失魂落魄,是内心最深的依眷所幻成的人影吗?为何乍见之时,宛如心中被剜去了什么?
是舍人董贤邪?正是前生已注定的此人,又何必再问?刘欣伸出手,引他入殿,注视那惊惶不定的脸,火光下盛放的异卉,无声屏息的注视中,似乎能听见汉家陵阙片片崩毁的声音,两百年的朝廷在黑暗中坠落的声音。
刘欣不知端详了多久,才伸出手去,轻轻抚开董贤颈际的头发。董贤身上一颤,逃避了一下。
这手心感受到的一颤,引发刘欣某种莫名的焦灼,却不是以往情绪低落时,毁灭的欲望,而是另一种渴求和寄托。轻轻地吻着,董贤有点抗拒,却也不由得闭上双眼。熟悉的感觉瞬间爆发更渴切的愿望,是病中感受到的温柔,他一直想掌握的那一种
被抱住的亲腻,是昔日分别时,诩握住他的手的依恋,他含糊而不能掌握的那一种两人不由得在激烈的吻中陷溺,跌撞踉跄地倒进帐中,惊动垂覆的绣帏,互相紧拥交缠着。
狂奔的欲望下,乌纱坠落,绿云奔流,华服扯痛了身体,翡翠带钩压迫得呻吟出声,一切的纠缠,是紧紧绑缚的绳索,而拼命想挣脱。
突然间解放而坠入地狱,炎炎的火焰瞬息包裹全身,董贤抓紧了床帐,阻止那陷落的恐怖,痛苦得咬紧嘴唇,血腥味中,自己正散为千万虀末,揉挤于车轮的辗转,那呻吟,已被夜吞没
曙光欲破,圆溜的巧啭唤醒刘欣。刘欣抬手揉了揉眼,空无余人的御榻上,角落倒翻了小小的黑色漆盒。
刘欣一怔,拾盒在手,反覆把玩。旧了,是那侍郎的随身之物?闭着眼,把漆盒轻轻按在唇上,让残香一缕也不得错失。
风还是那么冷,吹进车帘的花片,打得董贤一恸,针砭刀刺是否就是这种感觉?抱紧胸口,缩在车中,不争气的泪水,不知何时又纵横双颊。
快到家了,不行,不能让人看见这副凌乱的样子,宽信会问,而他什么也不能说,绝不能说!慌乱地束发置冕,一动就引起痛楚,钗子掉了下来,伸出手摸回象牙发钗,泪珠一颗颗溅散在手背上。
为什么董贤放弃整理头发,由得柔云披散,流泻,咬紧牙失声痛哭,为什么,我一直在叫你,朱诩,那时,心中竟狂喊着诩
不,朱诩又如何?这混乱的心,连害怕什么,羞耻什么,都一片颠倒,无从想起,今后,又将何以自处?艰辛地振作起来,暂时若无其事,颤抖地挽好头发,抚平衣领,遮掩着颈上玫瑰般一抹腥红,不许再哭了,千万不能再哭。
无力地挥开散在颊上的头发,帘外青翠的道路边,一小丛一小丛白色野花竟那么凄楚,那薄弱易逝的小花,也会引起百般怜惜与愁怀,他不忍再看,双眼好酸好倦。
狗吠声迎了上来,董贤更往厢内靠,到家了,要振作,不可以让人看出什么,差一点又要哭了,硬生生忍住,仆役长工们愉快地互相聊天的声音那么宏亮,晨光好刺眼,大家在叫大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为什么那么欢乐?车子停了下来,董贤深吸一口气,伸出软弱的手要掀帘下车,又收回手,手指一点力气都没有,这样不行。
帘子被一把扯开,日光扑攫进来,董贤连忙抬袖挡住,董宽信大声笑着,叫道:“哥!快点看,是谁来了,你天天在说的那个人耶!”
“什么人呀?”董贤含糊地问,声音有点怪,幸好董宽信已跑了开去,一面说:“来,过来呀!不想早一点看见我哥吗?朱大哥!”
董贤装出笑容,放下衣袖,眼睛已能适应明亮,模糊的眼前,有个高挑的身影,踩着沉稳的步伐前来,是平民的白色布衣,青玉刚卯敲击着佩剑,叮咚声乍响乍失,董贤逐渐看清那双黑色靴子,抬头,迎面的青涩笑容,是那双朝思夜想的眼睛,是昨夜身体的每一分寸都在喊的那个人。
一阵冷流贯穿全身,董贤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花,从车中晕倒出来。“阿贤!”惊叫声、奔跑声、斥喝、混乱都渐渐消隐了。董宽信去请来的医者,被拒在房门外。用饭时间,他也推说身子乏了,要睡觉。
任凭董宽信怎么问,董贤都闭门不出。客房内,董宽信亲自点上灯,指使仆人整顿好陈设后,把他们全打发出去,一面推开东边的窗子,一株株芭蕉散发着香气,虫鸣声阵阵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