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2/2)

“要论读书之多,公子自然比不得阳明先生,恐怕比公谨也要少些,但正因如此,才更能显出公子的不凡啊。多少读书人从识字一直读书读到死,却还只知道膜拜,自己写不出只字片言,想不出,也不敢想。充其量不过是个书袋子,连书生都算不得。公子读书不多,但读过的都有见解,读过的都有用处,若是投身诗书中,考取功名岂是难事?著书立说岂是难事?”

“嘿,做官做先生,这辈子就算了,浪迹江湖惯了就静不下心来了,坐不住了。”

“这倒也是。”

“惟中兄步履沉稳,应该也是半个江湖人吧?不知师出何派啊?”

“公子慧眼如炬,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说起学习武艺我和阳明先生倒有些相似,都是为了强健身体才学的,只因家住袁州,便就近拜在了武夷宫门下,家师月华生。”

“武夷宫啊,天游掌、九曲剑,水帘洞中做神仙。”

“一线飞瀑出霞滨,两条龙涎洒人间。”

两人聊了半日,这天就这么过了。

次日晨路川练完剑早早的便到了书房,他知道以师兄的脾气,昨日言辨没占到便宜,今日定会讲诗文,而且会讲得很深很深,非压他一头不可,没准还会拿出他前日做的那首诗批评一番,不过这却是他求之不得的。有人指教那是好事。

他以为进门就能看到师兄,黑着眼圈在那儿运气呢,却没想到屋里空无一人,不过墙上挂着一幅字。用行草写着一首诗,一看便是王守仁所作所书,诗云

:“知者不惑仁不忧,君胡戚戚眉双愁?信步行来皆坦道,凭天判下非人谋。用之则行舍即休,此身浩荡浮虚舟。丈夫落落掀天地,岂顾束缚如穷囚。千金之珠弹鸟雀,掘土何烦用镯镂?君不见东家老翁防虎患,虎夜入室衔其头?西家儿童不识虎,报竿驱虎如驱牛。痴人惩噎遂废食,愚者畏溺先自投。人生达命自洒落,忧谗避毁徒啾啾。”

路川看了足足有半个时辰,频频点头,赞不绝口,提笔想批点两句,但奈何王守仁的字有临池通神之范,自己的字太过粗鄙,写上去只会毁了这幅墨宝。

正在一时两难之际,忽听门外有脚步声响起,路川一听便知是严嵩,此间人中除了他,就只有严嵩有这份功力。

“惟中兄,快来!”

严嵩紧走两步到了屋里,“公子早啊。”

“你看这幅字如何?”

“呀……这字书风绮丽,不在赵松雪之下啊,不过看起来不太像是公子的手笔……”

“这是我师兄写的,我想批点两句,但苦于字拿不出手,我说你来:诗如食梨,吻咽快爽不可言;字如飞瀑,一泄千尺,无渊渟沉冥之致。”

严嵩提笔略微酝酿了一下,刷刷点点便写下了这么两行字。

“公子你看可还行?”

路川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幅字裱起来都能当传家宝了。”

“公子对阳明先生字和诗的品评恰如其分,不妨也评点一下嵩的字。”

“惟中兄的字方严浑阔,雄奇博大,可得八分,而其中的山林风雨之气,又平添了两分气色,是十足的珍品啊。”

严嵩微笑颔首,“公子的眼界可谓一绝啊,嵩的字原本不是这样,弘治十八年退官回籍,养疴钤山,饱时无事,遂有临池之兴,风雨寒暑不辍便养成了如今的笔体,公子所说的山林风雨之气分毫不差。”

“惟中兄,你过段时间可是要回袁州?”

“额……应该是要回去的。”

“那就好,我拜托你一件事,我们走后你找个手艺好的裱糊匠,把这幅字裱了,送到天师府交给张天师,让他挂在我的关圣殿里。”

严嵩哑然失笑,“公子真要当传家宝啊?你找阳明先生和我写几个字还不容易?等日后我的字再有寸进时,我一定到天师府,公子让我写多少我就写多少。”

“唉,那都是后话,这幅字我敢保证无论如何都再写不出第二幅来,心境和意境是最难得的,这幅字是恰到好处啊。咱们闲言少叙,趁着他们没来赶紧下手!否则公谨兄看上了我还真不好意思跟他抢。”

两人跟做贼似的找了一根装字画的竹筒,把里面夏言的字画抽出来,把这幅小心放到里面,路川在外面放风,严嵩一路小跑回了自己房中。等一切收拾完毕,两人重新回到书房,这才松了口气,斟上一壶清茶,细细品着优哉游哉。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王守仁这才迈着方步,在夏言、江彬的陪同下从前院走了过来,等进门一看,王守仁就是一皱眉,盯着路川问道:“那副字呢?”

路川眨了眨眼睛,一脸茫然道:“什么字?”

王守仁知道一定是路川干的,没准那副字都躺在阴沟里了,但路川不承认他也没办法,只好由他去,只是没能让其余几人看到,着实有些可惜。